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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做做樣子,是真的不想活了。
吳端一個箭步竄起,一把推在女人的肩膀上,將她死死按在地上,同時對男人喊道:「拉住她!」
男人如夢方醒,這才上前來,和吳端一起按住了自己的妻子。
吳端知道,只要這女人在屋裡,談話便沒法進行。
他權衡一番,叫來兩名女警,讓她們將女人架到隔壁的會議室,好好照顧看護。
「說說吧,怎麼回事。」吳端對男人道。
男人情緒也崩潰了,只是哭,抱頭痛哭。
不一會兒,滴落的眼淚竟然在他臉下方的地板上連成了一小灘水漬。吳端從不知道一個人竟可以有這麼多眼淚。
他只好等著,等男人哭過這場。
想要伸手拍拍男人的肩膀,覺得不會有什麼用,終於作罷。
好在,男人的哭,來得洶湧,去得也快。
很快他便精疲力盡,只能靠在椅背上抽噎了。
吳端遞給他紙巾,他便擦擦鼻涕眼淚。吳端遞給他一根煙,他點著,三口兩口便將煙抽完了。
「你老婆剛剛說的話,什麼意思?」吳端問道。
男人伸手去夠桌上的煙盒,吳端便將煙盒向他推一推。
又抽上一根煙,男人終於道:「我說了幾句重話,在電話里……我說跟他斷絕關係。」
「為什麼?」
男人又是一聲長長的抽噎。
他想用手背去擦擦眼淚,卻忘了手上還夾著香菸,差點燙到自己的額頭。
等他手忙腳亂地將掉在褲腿上的香菸抖到地上,吳端看不下去,終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為什麼跟他斷絕關係?」吳端問道。
「因為錢,我……」解釋最終化成了一聲嘆息。
人沒了,任何解釋都沒有意義了。
男人使勁吸了吸鼻涕,繼續道:「我們家……我老婆身體不好,需要常年透析——之前透析儀器和藥品質量不過關的事兒,弄得我好幾天沒睡過好覺了……我天天去醫院等消息,看我老婆用的藥究竟有沒有問題……
那段時間心情本來就不好,孩子又不往家寄錢了。
鵬鵬很懂事的,上大學以後,再沒問家裡要過錢,他的學雜費都是自己賺的,每個月還往家裡寄錢。
這不是畢業了嗎,他說找著正式工作了,又干點兼職,每月能往家寄兩千塊錢。
好孩子啊,從小就讓人省心。
可這倆月,他沒往家寄錢,我給他打電話,問他是不是有事,他不說就算了,還問家裡要錢。
我知道家裡一直虧錢他,我不該罵他的……可……哎!事兒趕事兒啊……
那天我們在醫院等說法,被幾個小混混打了……跟我兒子一樣大的小孩兒啊,上來就罵我祖宗,對我動手,我們老的老弱的弱,哪兒是人家的對手……
我就是……心裡有氣,就跟鵬鵬說了幾句重話。
我以為罵他兩句不要緊的,他以前也從來不頂嘴的……可這次……哎!我真的不知道咋回事,他頂嘴,話越說越難聽,什麼家裡天天壓榨他,他生在我們這個家,就是個錯……反正就吵起來了。
等說出來』斷絕關係』的話……我忘了是我們倆誰說的,可能是我?真不知道自個兒怎麼說出來那話的啊。
等掛了電話……我後悔得不行,可……可我是長輩啊,總不能我去給他認錯吧,我就想著……」男人又開始抽泣。
他從嗓子眼裡擠出了最後一句話:「我想著……過兩天就好……誰知道……誰知道鵬鵬就這麼死……」
他終於一個字也說不出了,只剩下哭。
吳端又給男人遞了煙,他問道:「李偉鵬沒說為什麼要錢?」
男人強忍住哭,忍得脖子都憋紅了。
「我問了,這孩子不說啊……我好幾天沒睡好了,就怕他攤上什麼事兒……」
吳端決定直接點。
「他整容的事,您知道嗎?」
「啥?」
男人猛然抬頭,詫異地瞪圓了眼睛,一縷鼻涕淌了出來,他毫不在意地抹在自己手背上。
「你說啥?」
看來是真不知道。
吳端的心漸漸下沉,他隱約勾勒出了死者李偉鵬的內心世界:
長時間處於經濟壓力下,雖然有著不錯的外表和才華,但在內心深處,他是自卑的吧?
當何流以強勢的姿態接近他,給予他溫情,甚至戳破他的家庭環境給予他所謂的「人生建議」,李偉鵬便淪陷了。
就像那些兒女不在身邊,花光存款瘋狂購買保健品的老人。
他們想買的,或許只是推銷員廉價的關懷,是推銷員一句「你就把我當成兒子/閨女」的情感承諾。
對李偉鵬父親的做法,吳端無法給出任何評價,這大概是中國父母的通病:將孩子視為自己的附屬品。
吳端知道已問不出什麼了,安慰兩句,結束了談話。
臨下班時,閆思弦回來了。
一進辦公室,吳端便問他:「怎麼樣?有什麼收穫嗎?」
閆思弦將手機遞給吳端。
「今天的詢問,我都錄音了,你自己聽吧。」
說完,他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閉目,伸出一隻手按壓著鼻樑。間或撓一撓腿上的傷口——傷口痊癒得很快,正因為在迅速痊癒,所以很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