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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是追逃。
那是個男性逃犯,45歲,年輕時候在老家村里跟村民發生口角,晚上偷偷拿著鐮刀潛到人家家裡,砍死了一家四口,之後逃逸,一逃就是20多年。
逃到宛城後定居,他先是在工地幹活兒,有前科嘛,怕被發現,不敢跟人起矛盾,夾著尾巴做人,見人讓三分,幹活兒也不敢偷懶耍滑,倒是給自己贏了『老實本分』『誠實守信』的名聲。
後來倒騰些工地上用的材料,自己當個小老闆,也賺了點錢。
在宛城娶了老婆,還生了孩子。
那會兒正趕上全國範圍人口普查,戶籍部門的民警發現,這男人在當地沒有父母、親戚,而且,他跟他老婆一塊生活了十幾年,都沒領結婚證——有追逃經驗的民警都知道,這種人應該格外留意。
戶籍民警也的確發現,他跟網上的一條追逃信息比較吻合。
我們立即聯繫了追逃地的派出所,當天那邊的人就出發,來我們這兒確認情況——畢竟是四條人命的案子啊!
經過觀察辨認,嫌疑人很可能就是當年的逃犯,大家制定了抓捕計劃。
那時候是三伏天,特別熱,嫌疑人家住的是平房,有個小院兒,院門白天都不關的,空閒的時候——通常是傍晚吃完飯——嫌疑人就坐在院裡的樹蔭底下乘涼。
我們決定趁這時候直接衝進院子展開抓捕。
可是,偵查工作疏忽了,誰也沒發現,嫌疑人在躺椅下藏了把砍刀——後來據嫌疑人交代,這20多年他心裡一直不踏實,不僅躺椅下頭,屋裡枕頭下面也有把刀,他平時還隨身帶一把彈簧刀。
四條人命,抓進去就是個死,他已經打定主意,與其被抓,不如拼一把。
所以,我們衝進去的時候,他反應特別快,像是……就像受過專業訓練一樣——警察抓捕他的情景,他一定在腦海里演練了成百上千遍了吧……」
「等等,」吳端道:「我記得,你從墨城回來的時候受傷了,我問你怎麼傷的,你說碰見打群架的,上去制止……」
「我騙你了,就是那次抓捕任務受的傷。」
吳端點點頭,李八月繼續道:「我剛剛衝到院子門口,還沒進去呢,就看見嫌疑人已經從躺椅上一躍而起,還把砍刀抽出來了。
我是第三個往裡沖的,前面兩個,一個是我師傅——特別沉穩的老刑警,一個是追逃地趕過來的帶隊刑警,張得挺壯。
他倆很有經驗,反應也快,看到這情況,趕緊停下腳步掏槍,兩人一左一右閃開了,正好把後頭的我露出來。
而我……我反應就慢了一步……等我反應過來,已經被嫌疑人劫持了。」
「你?被劫持了?」吳端深吸了一口氣,「這些事你都沒跟我說過。」
「我……丟人啊!我當時被嚇得——一點兒不誇張,就差尿褲子了。
嫌疑人一隻胳膊勒住我脖子,只留一點兒呼吸的餘地,砍刀架在我肩膀上,離脖子上的動脈1厘米都不到。面前是兩個警察黑洞洞的槍口。
我當時……真的特別慫,直接開口求我師傅,讓他救我,我還求嫌疑人,千萬別傷我。
我應該還說了類似『放你走』『保證你安全』『他們不會追查你了』這樣的話……」
吳端張了張嘴。
李八月擺擺手,示意他別插話。
一旦被打斷,李八月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是有勇氣說出真相。
「當時,我師傅看我實在太害怕了,怕出什麼意外,就跟嫌疑人談判,他們收了槍,讓出了門口的路,甚至,還聽從要求為嫌疑人準備了一輛車。
只有一個條件,我師傅要求換我——他去當人質,把我換下來。
我真不是東西,當時滿心裡想的都是趕緊換,我一秒鐘都受不了了,巴不得趕緊逃回家大哭一場去。
現在想想,我師傅都五十多歲了,一輩子不知抓了多少壞人,原本再干幾年就該退休了,可是……就因為我,我膽小懦弱,他……他就……犧牲……
他是替我去死的啊!你說,我是不是最差勁的人?」
吳端問道:「怎麼就犧牲了?」
他只希望這講述能快點結束,好讓李八月少受些折磨。
「我師傅想趁換人的時候把他制服,可是……畢竟年紀大了,身手沒那麼快了。
而我……我當時嚇得站都站不住,別說跟師傅配合了……
最後,嫌疑人是抓住了,師傅也受了傷,腹部被捅了兩刀。
送醫院的時候,師傅還跟我說沒事兒,以前受過更重的傷。
我真以為不會有事兒,可誰能想到……他在搶救室里,沒挺過來……可能……可能是我們那小地方醫療條件差吧。
我真的……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老婆半癱,好多年了,他是家裡的頂樑柱,憑著那點死工資,照顧老婆,拉扯孩子,好不容易——他兒子跟我一樣大,大學剛畢業——好不容易熬出頭,總算能享一享後輩的福了,卻被我害得……」
明白了大致經過,吳端道:「你的履歷里沒有這件事,家裡花錢了?」
李八月點點頭,「賠了錢,又托關係把我的實習記錄給消了,我回墨城,假裝什麼事兒都沒發生,跟你一塊兒找工作。」
李八月肩膀劇烈顫抖著,他抬手捂著臉,似乎是無法面對,眼淚從指縫裡往外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