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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雅蘭繼續道:「我在家住了三天,帶著孩子,這三天裡,我的父母一直暗戳戳地商量著,我只能等待他們商量的結果。
第四天,他們把我叫到飯廳,我們坐在餐桌前,那是一次特別正式的談話。
真是諷刺,以前家裡住小房子的時候,我想像過,什麼時候能像電視劇里一樣,一家人坐在一個正兒八經的餐桌前,而不是吃飯也要在茶几上湊合。
現在倒是都有了,就是變了味道。
他們是來通知我最終決定的,主要有三點:
第一,孩子必須送走,他們覺得孩子是我的污點;
第二,這一年的事不准提,他們嫌丟人,同時也害怕已經到手的房子、車、錢出什麼岔子。我爸連理由都幫我編好了,就說我這一年抑鬱了,看病去了;
第三,我必須從形象上做出改變,瘦下來,不再濃妝艷抹,用他們的話來說,『像原先一樣,有個學生樣子』,然後就是回學校,考大學。
他們讓我跳過這一年,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這話說出來好簡單是不是?有點可笑是不是?
可我真的考慮過,我真的,真的試著按他們說的來。
我還年輕,就算荒廢了一年,很多事情真的還可以撿起來重來的。
唯獨送走孩子,我不能同意。
我最難的時候,他是我的精神支柱,我誰都不記得的時候,他才是跟我血脈相連最親的人,而我的父母……他們只會計較利益,我怎麼可能為了他們的計較拋棄這個孩子?
我跟他們商量,只要把孩子留下,我就這一個條件,其他的什麼我都可以答應,我甚至連考清華考北大這樣的事,都敢承諾。
可是,不行,死活不同意。
他們跟我擺事實,講道理,說了一大堆,什麼帶個孩子以後無論上學,工作,還是結婚,尤其是結婚,肯定要受影響,什麼我沒法想像今後日子有多艱難……
我知道,他們說的都有道理,拋開面子不談,他們的確也在為我打算,但我就是不同意。」
張雅蘭苦笑一下,「僵持不下的結果,我們都耗盡了耐心,可能就像所有離婚的人一樣吧,一開始是一件事意見不合,升級到惡語相向,再升級到相互憎恨,恨不得殺了對方。
總之,家裡雞飛狗跳了一通之後,我帶著孩子走了,算是斷絕關係了吧。
家裡就是這麼個情況,至於你說報警,向李建業討說法什麼的……說實話,我那會兒……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會兒的感覺,好像對他也恨不起來。
該怎麼說呢,大概就是……已經發生的事,恨誰都沒用,我不願意再花精力去恨誰,太累了……而且,我父母收了李建業的錢,我去討說法,家裡收錢私了的事兒就瞞不住了,到時候……以我父母的個性,又要跟我鬧。
我真的不想折騰了,可能是失憶那段時間,讓我習慣了什麼都不想,只想眼前,只想怎麼活過今天吧。
我就想簡簡單單地賣個身,把孩子養大,其餘的我什麼都不管,都跟我沒關係。」
「可是……你的孩子還是……死了。」
第93章 小王子
張雅蘭嘆了口氣,「是啊,是啊。」
短暫地沉默片刻,張雅蘭繼續道:「那時候孩子剛過完兩歲生日,能跑能走,話都能說得很清楚了,正是特別可愛的時候。
對了,他叫閆文達,門三閆,文化的文,達到的達,我給他起的名字……」
聽到這個姓氏,閆思弦莫名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張雅蘭的意思,她沒忘了自己,始終心有念想,或許是因為年少時的一點幫襯,令她念念不忘,就連孩子的姓氏,都用了自己的。
這報答來得太突然,太重,這念想太過深沉,讓閆思弦喘不過氣。
他伸手鬆了松領帶,又挽起了襯衫袖子。
「你沒事兒吧?」吳端道。
閆思弦搖搖頭,不想說話,他喉嚨里仿佛卡了個東西,上不去也下不來。
張雅蘭繼續道:「我是怎麼養活他的,就不用多說了吧,總之,那時候我認識了一個香港老闆,說是包養也好,怎麼都行。
那個老闆對我說不上多好,也說不上多差,大家就是各取所需。
我住在他的一套房子裡,他每月給我六千塊錢,唯一的好處是,只要孩子不打擾我跟他相處,他就同意讓我帶著孩子一起住。
可他有個毛病——吸毒。
我也說不上他有沒有癮,反正偶爾會吃一些藥片。
他讓我跟他一塊吃,我不同意,他也不勉強。
可是那天……」
張雅蘭的聲音突然抖了一下,緊接著就是壓抑的哭聲,「他……給孩子……吃藥……」
擠出這幾個字,她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這個經歷過無數磨難,無論遭受虐待還是淪落風塵,都沒被擊垮的女人,終於暴露出了心中無法癒合的猙獰傷口。
她的哭聲太過悽慘,猶如杜鵑啼血。女警們不斷地在旁安慰,也只是徒勞。
「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吳端問道。
閆思弦搖頭,「我去了更尷尬,讓她哭吧,她在我面前從沒這麼哭過,發泄一下也好。」
吳端摘下耳機,欲言又止。
閆思弦瞟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