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熊闊海很想告訴她這裡的處境有多麼危險,但轉念一想,便猜到楊小菊一定把這些情況早已對她講清楚了,是她自己執意要來冒險。想到此處,他被裴小姐感動了,險些流下淚來,便忙用一隻手遮在額前,坐到桌邊,用一個愁苦與為難的姿態來掩飾自己。
他認為自己沒有資格被感動,更沒有資格做出回應來感動裴小姐。
這時,裴小姐將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上說:你曾經答應過,會帶我一起走。熊闊海只能痛苦地搖頭道:我們卻可能會一起死。
他掏出懷表看了看,離17點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但老於還沒有回來。如果老於不回來,裴小姐就當真要和他死在一起了。
這時,裴小姐又將手放在他的手心裡,緊緊握住,口中道:其實我一點也不想死,但是,如果一定要死,能跟你死在一起,總會強過我孤獨地一個人死。
熊闊海此時再沒有任何辦法可想了,便拉著老滿來到門外,對他說:等一會兒你逃跑時,請一定要把裴小姐帶上,她能帶著你去找一個非常有錢的楊先生,那傢伙會給你一大筆錢。
然後他向門外的同志要了把手槍,回到房中對裴小姐說:如果我們沒有逃走的機會,就只剩下一條死路了。裴小姐當真乖覺得很,立刻說:到時候請你一定要先打死我,免得我被日本人抓去受辱。
老滿聽到這話卻在一邊說:也不是沒有辦法,現在俺就拆了機槍從樓上打下去,有機槍帶帶路,哪能沖不出去呢?熊闊海當即大怒,用手槍指著他的腦袋叫道:你要是現在想逃,乾脆就自己逃吧,但機槍得給我留下。老滿一晃腦袋躲開手槍道:沒了機槍,俺表哥和俺都得死,可要是不讓你干成這件事,回家“土八路”也饒不了俺;反正橫豎也得聽你的,還是讓俺受累,帶著你的姘頭一塊逃吧……
熊闊海沒再理會老滿。裴小姐的事好歹算是有了著落,他認為自己應該感到些許的輕鬆,然而,他並沒有得到這份輕鬆,而且心中很痛苦。最後,他還是忍不住要問裴小姐:你這件貂皮大衣……
裴小姐擺了擺手,口氣輕描淡寫:這是楊先生今天送的禮物,我想延安的天氣會很冷,到了那邊沒有“大毛”的衣裳可不行,只好厚著臉皮穿來了。
19
16點15分了,老於去買肉包子還沒回來。老滿說這個小子是不是看大傢伙兒有難,帶著俺娘的肉包子逃命去了?
如果不是對老於有所了解,熊闊海也可能會像老滿這樣想,但他知道老於不會的,一定是出了什麼差錯將老於絆住了。門外的同志們也很焦急,顯然,沒有領導在現場指揮,這場阻擊戰不好打。
熊闊海來到門外,聽到卡捷林娜女公爵的閣樓套間裡傳出留聲機播放的音樂和陣陣鬨笑聲,也聽到日本兵已經來到四樓,正在那裡七嘴八舌地商量。
他清楚地知道,防守的形勢並不樂觀。首先是兵力懸殊,他們只有四位同志參加防守,兩支步槍三支手槍,而樓下的日本兵則有八個人,八支步槍八支手槍。從樓下通向閣樓的樓梯很窄,按理說防守的地勢應該不錯,但這樓梯太短,向上六級台階就能到達轉角處的平台,轉身再上九級台階,就到了熊闊海的門前,即使是日本兵腿短,邁大步竄上這兩段樓梯也用不了5秒鐘。他把同志們分為兩組,第一組三支手槍,站在樓梯口側面的欄干邊上,他們可以從上向下射擊,在日本兵剛剛露頭的時候便將他們打回去;第二組蹲在樓梯口,用步槍從斜側面瞄準第一段樓梯,與第一組的同志組成交叉火力,爭取將日本兵壓制在四樓。
熊闊海對同志們說,如果他們攻上轉角處的平台,直接向上面射擊,你們就退到走廊的兩側,交叉射擊攔住他們,請記住,你們的任務不是拼命,而是拖住他們給我爭取時間;我猜想,他們的進攻必定要在17點之前開始,所以,你們一定要堅守到17點之後。
有同志說可惜步槍上沒帶著刺刀。熊闊海故意輕鬆地拍了拍那人的肩頭笑道:沒辦法,只好有什麼算什麼了。他知道自己不用告訴同志們他們多半是要犧牲的,因為他們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早晚會面對這種考驗,一旦這個時刻到來,心中反而坦蕩,這就如同他弟弟懷揣手榴彈去炸小泉敬二一樣,既然信仰了共產主義理想,主動犧牲生命便是這個理想對他們最基本的要求。
如果僅僅是將日本兵阻擊在樓梯上,延緩他們沖入閣樓的時間,熊闊海認為這些同志完全可以堅持住,至少可以給他贏得五六分鐘的時間,然而,等到他發現走廊上只鋪了一層單薄的松木地板,步槍子彈可以輕而易舉地從四樓向上將地板打穿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方才太過樂觀了。同志們也發現了這個危險,便都望著他。他說,我們得改變防守策略,你們還是退到屋裡來吧。有同志說,老於同志交代得很清楚,為了不干擾你射擊,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不能進去。他說現在老於不在,由我指揮,我命令你們進去。
這時有位同志說,其實還有別的辦法。大家問是什麼辦法?那位同志便拉開走廊另一邊的廁所門說,拆了砌馬桶的磚,我們蹲在磚頭上,就算子彈把磚頭打穿了,我們受的傷也不重,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熊闊海認為這個辦法雖然危險,但勉強還可以支撐一陣子。反正大家爭取的只是時間,並不是真的要保命,只要能給他機會向小泉敬二射擊,大家的任務,甚至這一生的使命也就全部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