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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槍連續射擊時,供彈和退殼是非常關鍵的步驟,如果不能清楚地了解它的工作原理,熊闊海絕不會貿然使用這支槍。他很客氣地向老於請教,問他是否見過這種供彈裝置。這是他第一次真正與老於 “共事”,以往他們只是各司其職,他認為自己理當守著君子之交的規矩。
老於剛剛在一隻小小的粘土爐子裡生起火來,弄得滿屋子煙。他說我也沒見過,但它的子彈跟“三八”式步槍通用。然後,他便將子彈夾在台鉗上,拿起鋦鍋用的弓子和鑽頭,在彈頭的頂部打孔。
熊闊海小心地將擊發裝置拆卸下來,研究它的供彈和退殼系統,於是他發現,在槍機的閉鎖裝置上有許多外來的刮傷。他再次很客氣地向老於請教,而老於卻老實不客氣地讓他先別說話。
等到老於將一滴水銀小心地裝入在彈頭上鑽出的孔里,這才放下水銀壺湊過來。他用手仔細地摸那些刮傷,又拿了顆子彈裝在槍膛里試了試,說這東西一定是常卡殼,然後只能用刀,或是鉗子把變形的彈殼拔出來。熊闊海說這下子可麻煩了。老於用手敲了敲“進彈斗”說,你先把這東西拆下來,等我弄好子彈咱們再看。
老滿總共給他們帶來了60發子彈,熊闊海只同意老於改裝20發。他擔心改造後的“達姆彈”飛行路線不規則,加上射擊距離又太遠,精度必定會降低。此時,老於已經開始用融化的鉛液給裝上水銀的子彈封口,然後用銼刀小心地將修補後的彈頭銼圓。這種子彈在擊中目標後,鉛彈頭裡的水銀會藉助慣性衝破彈頭的前部,給人體造成大面積的開放性創傷。上一次“歐戰”之後,這種子彈被認為是不人道的武器,被“國聯”禁止使用,但對於刺殺行動,特別是近距離射殺,這種子彈仍然倍受刺客們的推崇。
熊闊海原本反對使用“達姆彈”,但由於老於固執地堅持,他也只好聽之任之了。因為對進彈斗的設計不熟習,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干。他知道,如果他不慎損傷了供彈系統,這挺機槍也就等於報廢了,但是,如果讓他不把這件武器弄明白就使用,他也絕對不能同意。他在黃埔軍校的槍械教官是個滿嘴粗話的德國留學生,曾經對他們反覆強調:你們這幫小混蛋給我聽好了,陌生的武器比陌生的女人更危險;陌生女人最多也不過是偷光了你的錢包,或是傳給你“楊梅大瘡”,但任何一種陌生的武器都可能在你使用的時候先要了你自己的小命。於是,“陌生的武器比陌生的女人更危險”這句話,便成為他們這一期槍械科學生的“班訓”。
進彈斗終於被拆了下來,熊闊海很快就弄清楚,這隻進彈斗里可以裝進去6個彈夾共計30發子彈,當槍栓向後運動時,就會帶動一個簡單的棘輪,把位於底部的彈夾拉入“套筒座”,同時退出槍膛中的彈殼。
只是,這枝槍卡殼的原因他還是沒找到,他覺得,從槍托和槍身上的累累斑痕來看,也許是因為這隻槍太舊了,槍膛變形,才容易造成卡殼。但老於卻不這麼看,等他用火柴棍蘸著紅漆給每顆“達姆彈”的頭上做完標記,這才對進彈斗和套筒座檢查了一番。他將手指伸進套筒座摸索了一陣,便用髒手在熊闊海的背上用力拍了兩下,然後親熱地摟住他的肩膀笑道:你到底是個學生,不知道日本人在機器上的聰明反而會讓他們造出最蠢笨的東西。
在老於的指點之下,熊闊海終於發現了那個已經乾涸的給子彈上潤滑油的油槽。看來,那些偽軍們必定是在保養槍枝時不肯用心,這才會讓沒上潤滑油的子彈常常卡在槍膛里。
老於的這個發現固然很重要,但熊闊海的心中卻有些不愉快,因為他很不高興老於對他做出拍後背、摟肩膀的親昵動作。他認為革命同志就如同“古之君子”,應該嚴守孟夫子所說的“義者宜也”的道理,除去共同的理想之外,在交往中既不能越軌,更不能失禮。抗日和革命都是嚴肅的事,如果同道之間戲謔不止,也就難免會失了規矩,少了尊重。雖說革命不分貴賤,但他們畢竟是兩種人,他不想與老於有工作之外的任何關係。
9
早上4點半鐘,安德森開著警車準時來了。熊闊海將裝機槍的麻袋藏在警車的后座下,讓安德森給他和老滿戴上手銬,裝扮成剛剛被捕的罪犯模樣,以免引起法租界巡捕的注意,然後他們便沿著河邊的碼頭區向南駛去。
在英租界太谷碼頭南端,早有一艘海關的蒸汽緝私艇候在那裡,岸邊還停著幾輛羅伊爾?羅伊斯和梅塞德斯汽車,一小群身穿花呢獵裝,窄檐獵帽上斜插著山雞毛的紳士正聚在緝私艇的甲板上吃早餐,其中就有借給安德森瞄準鏡和望遠鏡的小施德士。
安德森給他們解開手銬,親自提著麻袋,一直把他們送到機器艙里,然後將麻袋往煤水艙的角落裡一丟,便有水手三鍬兩鍬用煤將麻袋埋了起來。安德森對他們說:等一會兒出租界的時候,日本人要上船檢查,你們可別慌,先往臉上抹兩把煤灰,暫時當一會兒司爐吧。熊闊海故意為難他道:只要別把你嚇得尿褲子,我是一點也不會慌的。安德森聞言立刻作勢要打,熊闊海也拉了個“白鶴亮翅”的架子假作應戰,於是,他們又感覺像是回到了一起淘氣的孩童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