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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把一輛靈車就這樣停在牆子河邊會不會太引人注目,萬一出了差錯,他們就可能與送機槍來的同志錯失了見面的機會。但安德森說他這是吃飽了肚子瞎操心,有他親自開車,別說是輛靈車,就算是拉著一卡車死人停在滙豐銀行大門口,也不會有人膽敢問一句。
摸出懷表一看,他發現已經是夜裡11點多鐘了,外邊還沒有任何動靜。這時,老於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要是萬一找不到那個日本鬼子,不能完成任務,那可怎麼辦?
熊闊海一直有這樣的印象,就是老於這位夜校出身的工人知識分子從來都很自信,甚至有時候自信得有些盲目,但是,這一次他卻顯得憂心忡忡,這應該與他前一次行動失敗有關。他只好安慰老於說,我們一定能完成任務,只是目前遇到了一點小困難罷了。老於說我這一次心裡總是不安寧。熊闊海說我設計的方案很安全,參與行動的同志們都能全身而退。老於說我倒不是怕死,能活到今天已經都是賺的了,我發愁的是,要是萬一找不到小泉敬二,我可就沒臉去見上級領導了。
看到老於這種勇敢得近乎魯莽的同志居然也擔憂成這個樣子,讓熊闊海心中很不好受,於是他說:一切都交給我了,你就放心吧!老於隔著金屬棺罩緊緊握住他的手,聲音居然有些顫抖,說上級領導已經答應了我的請求,只要能完成這次任務,就調我去根據地,或是上前線打日本鬼子,或是進兵工廠,到時候我一定把你也帶過去。熊闊海輕輕抽出被捏痛的手說,我還是留下來繼續這裡的工作吧。
熊闊海雖然被老於的淳樸和熱情感動了,但他最終也沒有對老於吐露全部實情。其實,就在今天中午,他已經找到了偵察小泉敬二行蹤的辦法,但是,這個辦法目前還不宜告知老於,因為他擔心老於對他的做法會產生誤解,而且是像安德森和楊小菊那樣讓他無法容忍的可恥的誤解。
午前他回到家中,發現裴小姐已經將他的閣樓打掃得窗明几淨,而且已經洗乾淨了他換下來的衣服,此時正在樓上興高采烈地晾曬。一見他回來,她便跑出跑進地張羅熱水,然後將他按在凳子上便洗頭刮臉。這一連串麻利、迅捷的動作和豐富多彩的表情,都讓熊闊海以為這是另外一個女子,而不是早先那個病弱、憂鬱的女孩子,於是他很擔心,擔心裴小姐會以為他們是在戀愛,因為,只有愛情的力量才能讓一個女子在短時間內徹底改變模樣。
裴小姐雖然顯得很幸福,但話仍然不多,只是在哄著他大碗喝“雜麵湯”的時候,方才告訴他,說楊先生給的那個住宅電話號碼,她昨天夜裡一直在留意,果然住著一個姓小泉的日本人。
聽到這話,熊闊海驚得險些打翻湯碗,忙問;是叫小泉敬二嗎?裴小姐笑道:那可不清楚,電話中只聽人叫“小泉君”或“小泉先生”,沒有人連名帶姓地稱呼。他又問:電話里都說些什麼?裴小姐道:也沒什麼,就是敷島料理店的老闆娘打電話來感謝他的光顧,再就是日軍華北司令部里有人打電話通知他說今天上午參謀長要見他……
熊闊海問:你能聽出他是什麼人嗎?裴小姐卻說:他的大阪口音很重,應該是關西人,至於是幹什麼的還沒聽出來。講到這裡,裴小姐將話鋒一轉,說還有另外一件事,我怕你說我多事,就沒敢對你講。熊闊海立刻做出詢問的表情,她便道:因為那位楊小菊先生是你的對頭,我昨天夜裡也監聽了他的電話,但沒什麼內容,都是他約人打牌,或是他太太與別的太太聊天。
現在,熊闊海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個巨大的難題——就是他該如何對待裴小姐的難題。他想,要不要還像以往那樣,假裝不知道裴小姐的工作對他很重要?顯然不行,因為裴小姐現在可能是他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情報來源。那麼,向上組黨組織匯報,吸收裴小姐進入抗日隊伍?他從心底里不願意這樣做,他認為,不論是抗日,還是幹革命打江山,那都是男人的事,讓女人和孩子跟著一起出生入死,這便違背了中國知識分子應有的“不忍”之心。
最後,還是裴小姐幫助他解決了這個難題,她道:雖然我哥哥是共產黨,但我不想加入任何黨派,我幫你只是不想看見你發愁,也不想你被人威脅。聞聽此言,他立時心中大感寬慰,但裴小姐的下一句話,又將他推入了新的煩惱之中,她問:如果我幫你,你能不能長久地對我好?
他立刻答道:我會好好待你,只要我活著一天,就會把你當親人一樣愛護。他雖然回答得沒有半點猶豫,但他知道自己的回答與裴小姐問話的真實用意大相逕庭。
但裴小姐聽了這話卻顯得很幸福,便問現在有什麼事情可以幫他?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口問裴小姐能不能利用她在電話局中的關係,給巴爾扎克公寓的那間閣樓里安裝一部電話。裴小姐說我是電話局的總值班員之一,不單可以監聽任何人的電話,也可以下“工作單”給任何人安裝電話。於是,他將安裝電話的費用交給她,讓她當天下午就去把這件事辦妥。
他知道,從他第一次開口向裴小姐提出工作要求的這一刻起,便再也不是楊小菊逼迫裴小姐參與到這樁危險的行動中來,而是他自覺自愿地“引誘”裴小姐替他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