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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小泉敬二立刻說,也許你不知道,我們日本軍人並不怕死。熊闊海便笑道:那麼,就讓我們這兩個不怕死的唱完這齣戲吧。又沉吟了一會兒,小泉敬二在聽筒中發出一陣吃吃的笑聲,說我突然想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您想想看,您的瞄準鏡“視場”那麼狹窄,如果我一下汽車就往俱樂部里猛跑,您又該怎麼辦?
放下電話聽筒,熊闊海便知道小泉敬二給他出了一個真正的難題。這件事他不是沒想到,而是一直在迴避,不肯去想。現在小泉敬二已經把話說明白了,他下車後立刻就往樓里跑,這也就是說,在不到10米的距離之內,只會留給他兩三秒鐘的時間用來射擊一個狼狽逃竄的移動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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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於推門進來對熊闊海說,我剛剛在附近轉了一圈,發現街上到處都是可疑人物,我擔心日本人已經把這座樓包圍了。
老滿方才一直坐在方桌上舉著望遠鏡四處觀景,這時插言道:你是說俺們逃不出去了?這可不行,俺表哥還等著俺把機槍送回去哪。
老於沒理會老滿,而是伸手去拿電話,說我得讓上級給咱們送幾支長槍過來。熊闊海告訴他電話線已經被切斷了。老於說那我只好親自去一趟,順便把這裡的情況向領導匯報一下,你有什麼話要對領導說嗎?熊闊海說,請組織上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不想,一邊的老滿卻不幹了,說要是叫日本人給包圍了,俺可不想死在這,俺現在就得帶著機槍走啦。熊闊海連忙上前勸說,但老滿死活不答應,而且要動手拆機槍。老於從身上拔出手槍,指在老滿的頭上說,你小子再胡鬧,我就一槍斃了你。老滿卻耍起鄉下痞子的混蛋勁頭,說你現在打死俺,跟等會兒讓日本人打死俺一個樣,你就開槍吧。正鬧得不可開交,熊闊海突然心中一動,忙道:你先別急著走,等一會兒我給你買肉包子吃。
聽到這話,老滿略微顯得平靜了一些,但還是一臉的不滿意,說打俺一進門就跟你們要肉包子,可到現在俺要死了,你們還是不給買,你們不仗義。熊闊海說現在大傢伙兒都很忙,誰也出不去,等辦完這些事,頭一件就是給你買肉包子。老滿指著老於說,他不是要出去嗎?就讓他給俺買回來,今天買不來肉包子,俺拆了機槍就回家。
無奈之下,老於只好答應了,說從這裡出門不遠就能坐上電車,到華界買了肉包子再回來也用不了太多的時間。但熊闊海卻很為他擔心,說我們現在都是公開的目標,你冒險到華界去,萬一被日本人認出來可不是玩的。老於笑道:如果不去買肉包子,除非你讓我一槍把這小子打死,但那又違反了抗日統一戰線的政策,沒關係,你別太擔心了,我沒事的,他要肉包子咱就給他肉包子,你還是好好休息,等一會兒也好乾淨利落地斃了那個小日本兒。
送走了老於,熊闊海不由得對老滿發起火來。就算他與老於並不親近,但讓老於為了沒要緊的肉包子去冒生命危險,這也實在太過分了。老滿則任由他一味地喊叫,只管盤腿坐在方桌上,低著頭一言不發。
等到熊闊海把心裡的鬱悶發泄乾淨,這才發現老滿已經淚流滿面,便又不由得疑惑起來,忙問他是怎麼一回事。老滿擦了擦臉上的鼻涕眼淚說,不是因為俺嘴饞,是俺混蛋。熊闊海問這話從何說起?老滿說俺從小就是個混蛋、二流子,不干正經營生,俺娘寡婦失業,帶著俺過日子,俺又不爭氣,不學好,沒讓她省過一天的心,可巧,日本人來了,天下亂了,俺跟著俺表哥當皇協軍,吃香的喝辣的,可也沒去孝敬過俺娘,直到今年俺得了兒子,這才想起俺娘來,可她老人家已經病得不行了,這就要死啊……
熊闊海問,那跟肉包子有什麼關係?老滿說,這次下天津衛是俺自己要來的,可俺又怕你們城裡人笑話,沒敢說實話,其實俺娘這輩子就兩個心愿,一個是盼著俺成人,再一個就是盼著能吃上一回天津衛的肉包子,她老人家早就聽說天津衛的一咬一兜油的肉包子,可幾十年了也沒吃上,現在俺成人了,有出息了,知道孝順了,可她老人家卻要死了,所以,俺這一次必定是要帶肉包子回去,讓俺娘了了這個一輩子的心愿,日後甭管上天堂下地獄,她老人家見人見鬼都能拍著胸脯說“俺兒給俺買過天津衛一咬一兜油的肉包子”。
聽了老滿的話,熊闊海想到的卻是他的太太和女兒,便連忙轉過身去。他已經無法再去責備老滿,他只能責備他自己。方才安德森在電話中吞吞吐吐,讓他對妻女的境況越發擔心,但是,現在電話斷了,他無法與安德森聯繫,而且他也不能下樓到二房東那裡去打電話。在現在這種危險的局勢下,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他沒有權力因為擔心妻女而冒險,因為,即使日本人為了保全顏面不便公開綁架他,或者刺殺他,卻也很難保證漢奸們全都弄懂了主子的意圖,若是萬一跳出來一兩個冒失鬼向他開槍,帶來的後果就會很可怕,至少是很麻煩,會給組織上丟臉。當然了,如果他不幸被那些把重金押在小泉敬二身的上賭徒們綁架了,那就會更丟臉。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他開門一看,原來是他的三位同志正將一群歐美人士攔在樓梯上,其中有一些是他在情報俱樂部的同行。比利時二房東一見到他,連忙衝上前來大叫不止:您可不能不講道理,他們都是花錢買了票的,專門來看你殺人,您隔壁的卡捷林娜女公爵今天開酒會,特地招待她的這些“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