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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遲婉,你的臉色很難看,要不要我幫你看看?”
劉宏海的聲音響在耳邊,這讓遲婉終於平復了下來,“很好,只是幻覺,只是幻覺而已”,她深吸口氣,雙腳從椅子上放下,整個人趴在桌沿上低聲問,“你不相信我能從這裡逃出去?”
“不是不信,只不過,你逃出去做什麼呢?這裡有你需要的一切。不是嗎?”
“我要殺人,他們不在這裡。”遲婉還沒有從疼痛中擺脫出來,幾乎是脫口而出。
“殺人?能告訴我是誰嗎?或許他已經死了,畢竟你已經在這裡呆了好久。”
“沒——沒有!”遲婉砰地一拳砸在桌角,鮮血和刺痛立刻在她的腦海釋放出一道閃電,所有的痛楚、不適、幻覺倏忽消失。
她靜靜地看著劉宏海,“你不用分析我這是什麼病狀,更不用考慮對我採用何種療法,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我扮演的完完全全是我自己。”
劉宏海覺得不應該讓病人的情緒太過激動,於是岔開話題道,“能告訴我你怎麼從這裡出去嗎?我很好奇,甚至想跟你一起嘗試一下!”
“你會送我出去。”遲婉重又縮回了靠椅,臉頰埋在雙腿之間,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你會送我出去的!”
劉宏海想笑,但遲婉的表情和眼神將他的笑音效卡死在了喉嚨,只能發出咯咯類似破門被風颳開的聲音。
不打算再等下去了,遲婉不知道腦袋什麼時候又會疼起來,所以她用手指了指桌上背朝向自己的像框,“你有個很可愛的女兒,我有個很義氣的朋友,他們現在正商量著要跟你玩多久的躲貓貓呢。”
“你!”劉宏海心瞬間揪緊,很快又鬆懈下來,“她只是個精神病人,她說的話我怎麼能相信呢?”
遲婉依舊抱著雙膝,視線早已飄到了窗外,她似乎根本就不關心劉宏海接下來會做什麼、會想什麼,她的樣子、她的表情、以及她從雙臂之間露出來的眼睛,就像無家可歸的孩子,正蜷縮在誰家的屋檐下避雨一樣。
遲婉的個頭很小,相較於同齡人來說她似乎並沒有發育成熟,或許上蒼給了她過多的智慧和才華,所以不得不剝奪某些東西來維持平衡吧——這樣一個有些陰冷而孤僻的女人,誰都無法揣摸她的心思,就算是經驗老到的精神科醫生也辦不到。
不知道花費了多大氣力才穩住暴躁的心緒,劉宏海不敢去看遲婉,他發現只要多看一眼,背脊就會冰涼、雙腿就會發軟,甚至連冷汗都會從頭頂稀鬆的頭髮內冒出來。
左手緊緊抓著靠椅的扶手,只有如此才能減緩面部抽筋的程度,他不想在自己的病人面前舉止失措、怯懦膽小,但右手仍舊摸出了手機給家裡打電話,“她應該正陪著女兒做作業吧,一定是的,今天她沒有班,一定會在家陪著女兒的。”
手機足足等待了五分多鐘、重撥了兩次才連接上,當聽到那頭妻子略微有些氣喘的聲音時,劉宏海終於鬆了口氣,也不免嘲笑自己一番。
“你在陪著女兒吧?”他壓低聲音問。
“哦,她在自己房間做作業呢。”
“那就好,我今天會早點回家的。”劉宏海打算掛斷電話,可瞟了一眼遲婉後,還是忍不住附加一句道,“你還是去看看女兒在不在吧,我有些想她了,讓她跟我說說話。”
四周的空間被遲婉隔離在外,她聽不見,看不見,她在思考,又不知道那些是什麼,她有些意興闌珊、雙目無神地好像要睡著,直到劉宏海刀鋒般尖銳的叫聲響起來,她才動了動眉頭,一字一句說,“你送我出去,我還你女兒。”
“我,我……”劉宏海語無倫次,所有的學識、經驗和穩重都在確知女兒不見的那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遲婉厭倦地站起身,低聲說:“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拉開左手邊第三個抽屜,裡面有鎮靜劑和針管,你把它們給我就行。嗯,你猶豫的時間越長,你女兒的危險就會增加,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顫抖著手將針管和鎮靜劑取出來放在桌上,劉宏海眼睜睜看著遲婉抽入了足以讓人致死的劑量,局促不安地說道:“我、我女兒她,她會沒事的,是不是?你答應我,不,不要傷害她,她還是個孩子呀。”
“我是要出去殺人,但不是濫殺……我是有選擇性失憶症,但不是有暴力傾向的危險人物。起來背著我吧,我實在是有些累了……”
遲婉趴在劉宏海背上,倒握著針管、非常細緻地將針頭扎進他的腰腹,那神情和動作就像在雕一朵花——帶血的花,註定要被屍體和死亡來滋潤。
他們的外出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雖然偶爾與其他醫生遭遇,但也只是好奇地打聲招呼,便交叉而過。
只是在通過最後一道門時稍有阻滯,那個禿頭、滿口爛牙的門衛這回並沒有充當紙糊的門神,而是非常固執地要劉宏海出示證件。
“這是有明文規定的!”爛牙門衛晃蕩著雞蛋大的小腦袋,一板一眼地說,“他們雖然腦子出了問題,但一樣有屬於自己的權利,他們又不是阿貓阿狗的,我怎麼知道你想帶她上哪兒、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