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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里也在自己的書桌後坐下:“我當然記得你,天人課嘛。不過提那幹嗎?你不是呱啦啦的主人,海珊·湯普森的兒子嗎?”
我可不是什麼海珊·湯普森的兒子!“抱歉,剛才沒想到那麼多。我今天來是為了呱啦啦的事。希望你能給我些建議。”
“啊!”藤山露出他有名的大嘴蝌蚪式笑容,看上去既天真無邪又陰險狡猾,“那你可來對地方了。要說建議,我這兒可多著呢。對了,我聽說你退學去了旅遊局?”
哈米德聳聳肩,儘量不顯出為自己辯護的神情:“唔,沒錯。因為當時我已經是高年級學生了,而且我對美國思想與文學的了解比大多數畢業生還多……再說,旅行團再待半年就走,誰知道下一個旅行團什麼時候能來?凡是我們有的,他們又可能感興趣的東西,我們都帶他們去看了。說實話,就連咱們沒有的,也擺出個樣子,讓他們看了。要想碰上下個旅行團,恐怕還得等上一百年。”
“嗯,嗯。”
“無論如何,我學到了很多東西。我還認識幾乎半數遊客。可是……”
整個中美星有一千萬人口,其中至少十分之一都做著飛到界區之外的美夢;在這十分之一裡頭,至少有十分之一的人會不惜一切代價離開爬行界,進入一個橫跨上千個世界的文明。十年前,中美就得知了現在這個旅行團即將降臨這個世界的消息。哈米德從那時起就開始作準備,希望能憑一技之長弄到去外頭的資格。十年,等於他哈米德的半輩子,等於他擺脫數學之後的全部時間。
還有無數人像他一樣賣命。過去十年,星球上每一個美國思想與文學系都快給擠爆了。幕後的勾當還遠遠不止這些。政府和一些大公司各有各的秘密方案,而普通人一直被蒙在鼓裡。還有幾打人甘冒大風險,把寶押在一般認為外頭的人不會感興趣的東西上。這裡頭有些人真是傻得可以:他們把目標定在成為世界頂尖運動員、象棋大師什麼的身上。其實有點兒腦子的人都知道,在飛躍界的無數人口中,這兒的高手連九流都算不上。不,真想搭便車,你得拿出點兒在本界區外顯得稀奇的玩意兒。選擇不多,基本上只能從地球老家的角度著手——至於具體方式,那可就另人大開眼界了。比如吉莉·溫博格,學的也是美國思想與文學課,挺聰明,但算不上了不起的天才。等旅行團抵達軌道,她繞過旅遊局,告訴遊客們說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美國啦啦隊長,還是個專做大人物買賣的高級妓女。這策略不少人都用過,男女都有,但其他人沒吉莉這麼直接,也就沒她成功:她靠這法子賺到了進入飛躍界的機票。最搞笑的是,資助她離開中美的是旅行團里少數幾個非人類成員之一,一隻從羅斯林馬爾星來的蟲子,那傢伙在有氧環境下連一秒鐘也活不了。
“我猜我跟其中三個遊客關係不錯,但至少有五個導遊比我幹得更好。而且,你知道,那些遊客又復活了四個最初乘‘中美號’從地球來的人。只要這四個人自己願意,遊客肯定會帶他們走。”這些男男女女在地球度過了他們的幼年和青年時代,接著用了兩萬年,跨越了兩千光年的距離,來到這個星球。看起來,中美已經沒什麼其他東西可供出口了,“要是他們過幾年再來就好了,等我畢業之後……那時或許我已經搞出點兒名堂來了。”
拉里打斷了他的自憐自傷:“你從沒想過用呱啦啦來吸引那些遊客的注意嗎?”
“想過幾次。”哈米德瞟了一眼蜷在自己腳邊的那團毛球。呱呱太安靜了。
拉里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別擔心,它正擺弄那些超聲波圖象儀呢。”他指了指哈米德身後那排儀器,上頭有道紫色的亮光,在一些看不見的隔斷之間蹦來蹦去。
哈姆笑了,“待會兒想讓它出去可得費勁了。”他公寓裡有幾個超聲波擴音器,但呱呱難得有機會玩一把高清晰超聲波設備,“沒錯。從一開始,我就希望他們會對呱呱感興趣,我還告訴他們我是它的訓獸師。可他們一看出它不是從地球來的就完全失去了興趣……教授,那些傢伙簡直有毛病!你把高界區弄來的寶貝砸在他們頭上,他們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可給他們貓王翻唱布魯斯·斯普林斯廷的歌,他們卻肯在塞勒涅上修個太空基地作交換!”
拉里只是微微一笑。當某個學生說話不經大腦,在學術上自掘墳墓時,他總這麼笑。這表情讓哈米德冷靜下來。“唔,我明白,有時候,他們怪得有道理。”高級界區的任何正常人都不會對中美感興趣。這裡困處爬行界之內足足九光年。中美的科技不過是些老古董;而且,考慮到他們所處的位置,中美永遠別想發展出有競爭力的技術。哈米德這個倒霉的星球只有一張好牌:它是地球的直接殖民地,而且這兒的人是最早從地球出發的殖民者之一。這趟悲劇性的航行持續了兩萬年,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地球早已成了大多數人類心目中的傳奇。
在飛躍界,已知存在著類人智能生命的恆星系有上百萬之多,大部分多少能夠進行適時通訊。在這片汪洋大海里,人類不過是一朵小浪花——大概占據著四千個世界。而即使在這四千個人類世界裡頭,對爬行界裡一個第一代地球殖民地的興趣也幾乎為零。不過基數這麼大,這點兒興趣也已經夠了:總能找到一些甘願在爬行界飛上二十年的傢伙,例如幾個有錢的怪人,或者某個歷史基金會,某個宗教運動什麼的。所以說,中美真該為這一小群呆子的存在感謝上帝。過去的一百年裡,除了偶爾有幾艘商船外,只有兩個旅行團光臨過中美。那幾次貿易給中美的生活水準帶來了實質性的進展,但對於包括哈米德在內的很多人來說,它們的意義絕不僅止於此:它們幾乎是中美人了解外面情況的惟一途徑。在過去的一個世紀裡,有兩百個人成功上演勝利大逃亡,去了飛躍界。最早出去的是政府職員和身負政府任務的科學家。對這些人的投資全都打了水漂:所有離開的人中,只有五個人最後又回到中美。拉里·藤山和海珊·湯普森都名列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