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舊情不在
晚飯吃打滷面,依舊是有人送來,這也是費柴作為一個局長的『特權』之一。其實也不是他刻意的追求這份特權,而是他因為工作老是錯過飯點兒,時間一長了,章鵬就安排了人每頓給他送,久而久之,就成了慣例。
雖然只是普通的打滷面,但在現下的環境裡已然是很難得,首先是一小盆清水面,打的三鮮滷子,撈的開水青菜、切的黃瓜絲做菜碼,另外還有蒜片和蔥花、韭菜花調味。東西都放在辦公桌上,送飯的人才出去了。
費柴坐著伸了伸懶腰,然後起身來到窗前,彎下腰輕輕用手指叩著金焰的肩膀說:「金焰?金焰?起床吃飯了。」
「嗯~~」金焰翻了半個身,面對著費柴懶懶散散的揉著眼睛說:「你讓我再睡會……」
費柴笑道:「你們的住宿已經統一全部安排好了,快起來吃飯,吃晚飯就搬家!」
金焰打了個哈欠,從床上做起來,到也不避諱自己上身只穿著內衣,(不是普通的胸衣,還算寬大,遮擋的地方很多,費柴忽然想起尤倩也有這麼兩三件),只是低頭看看說:「唉喲~你什麼時候幫我脫的衣服啊。」
費柴扭頭把椅子背兒上的衣服遞給她笑著說:「天地良心,我可沒幹那趁人之危的事兒啊。」
「也不是多大的事兒……」金焰嘀咕著穿上衣服,看了一眼桌子說:「吃麵啊。」
費柴走到桌前拿起筷子,夾了一撮黃瓜絲說:「是啊,你看,新鮮的黃瓜絲,現在可不容易吃到哦。」
金焰說:「也就是你傻,人家好多機關都搬到鬼子樓去了,天天吃香喝辣還嫌伙食不好,整天四處打電話求援要援助要吃要喝,我沒在南泉都聽說了。」
費柴一聽,沒忍住嘆了一口氣。憑心而論,這大地震一發生,絕大多數包括各級幹部,都顯露出了人性『善』的一面,可同時人性中那些不好的部分也有暴露出來的,別說鬼子樓了,就連市里那些沒有倒塌的被測定為可以『觀察使用』的加固房屋,有隔熱效果的板房,質量上乘的帳篷,確實也被一些特權的單位特權的人占用了一批,旁人還不好怎麼說話,因為從廣義上來說,他們也是災民,侵占的房屋帳篷也有一大批是用作辦公的,現在形勢混亂,公的私的的都混在一起,要真是一件件都管過來,也就顧不上救災了,所以只要不是做的太過分的那種侵占救災物資的行為,也就打做一包糊塗帳,混過去就算了。
其實原本作為地監局,本來也是有資格找個好點的辦公地點的,只是地震一發生,地監局就成了眾矢之的,旁的單位都可以有點點特權,住好點,吃好點,可惟獨地監局不行,這也是為什麼地監局的朱亞軍跑到省上去好一陣子,也沒人願意來挑這副擔子的原因,若是平常,恐怕早已經擠破了頭了。
費柴其實很想也換個好點的辦公地點,倒不是為了別的,要重建地質模型系統,得有個條件好點的機房。這些帳篷,白天太陽一曬,裡面賽似蒸籠,清晨起來又是潮氣沖天,連毛巾被都似乎能擰出水來。費柴為此也找了市裡的領導好機會,原本已經說通了蔡夢琳,可臨了蔡夢琳忽然住院了,接手的馬副市長又怎麼說都說不通,還說什麼現在是以人為本,連人的問題都不解決,那些機械的東西怎麼就不能將就一下?氣的費柴恨不得立刻就暴打這個傢伙一頓,轉身去找張市長,卻又總見不著,無奈,最後費柴只得採用了西部牛仔的辦法,從廢墟里弄出點木料來,找了幾個會點木匠的人幫忙,給帳篷安上木地板;又弄了些雨棚來給機房帳篷做遮陽棚,總之有多少物資就辦多少事。
費柴腦子裡想著這些煩心事,手裡還給金焰拌麵,拌著拌著被金焰一把奪過去說:「別拌了,再拌就成米飯了。」
費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開始給自己盛面,又聽金焰說:「大官人,這段時間你都挺難的。」
費柴搖頭說:「我就是當牛做馬的命,有幾次也想甩手不幹了,可還是放不下啊。」說著,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金焰說:「沒事兒,我不是來了嗎?我本事沒多大,但好歹也是頂著鄰省地監部門救援隊副隊長的頭銜來的,說話應該有點分量。」
費柴問:「你是副隊長,那隊長呢?」
金焰說:「過幾天就來啦,臨走前拉肚子,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嘻嘻。哎對了,我一直沒和你們聯繫,你家裡都好。」
費柴還真不願意提起這茬,但人家問了,也是關心,就說:「楊陽考上了大學,提前去北京了,我岳父母和小米都留在雲山了,那裡條件要好一些。」
「哦」金焰說「那倩倩也在雲山了,又是兩地分居。」
這算是終於說到痛處了,費柴開始就是故意不提的,可金焰要問,誰也抵不住。
完全是不自覺的,費柴不想讓金焰看到她難過的樣子,他放下碗,雙手把臉蒙了。
其實金焰真的不是故意要戳費柴的痛處,她並不知道尤倩已經遇難,就是想問問情況,但見費柴如此,立刻就明白了過來,忙說:「哎呀,對不起對不起……能……能告訴我怎麼回事嗎?」
費柴干搓了幾把臉,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說:「沒事沒事……你別再問就好了。」
金焰趕緊說:「我不問,我不問。」正想過來安慰一下費柴,手機忽然想了,她拿出手機看了一下來電顯示,皺了皺眉頭自言自語地說:「真是的,盯這麼緊幹什麼……」邊說,變按下接聽鍵,邊打邊往帳篷外去了,過了好一陣子才回來。
其實費柴只是想隨便轉移一下話題,就故意笑著問:「誰啊,電話打的都這麼神秘。」
金焰也是一時順口,直接說:「我老公……」但『公』字說了一半,就覺得這麼說不合適,再看費柴,臉色果然又不對勁兒了,忙說:「對不起對不起……你……你沒事兒。」
費柴臉色發青,但依舊臉上堆著笑說:「沒事兒沒事兒……嗯……」說著想了半天,又說了句非常畫蛇添足的話:「你應該有你的生活嘛,呵呵……」他說著,目光挪到吃了一半兒面上,不知怎麼的,無論是新鮮的黃瓜絲和蔥花,都忽然一下子變的沒什麼吸引力了,特別是那碗醬,那顏色居然讓人覺得噁心。
費柴穩定了一下心神,故作輕鬆地說:「嗯,我出去走走,這些你不用收拾,有人收拾,呵呵。」說著,就站起身往外頭走,金焰一度想追上去,可又不知道追上去了該說什麼,就僵在那兒了好幾分鐘,眼睜睜地看著費柴走了。
費柴想個幽靈一樣的在廢墟里遊蕩。
曾經有那麼一瞬,費柴覺得這是天意:奪走了他身邊的一個女人,卻又把另一個女人送回到他身邊。現在想想,不過都是浮雲。或許這也是種懲罰,或許這種想法根本就不該出現,畢竟尤倩走了還未滿一月,也是不該想這種事的時候。而且天下這麼大,沒有誰是專門為誰而活的,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
他走的跌跌撞撞,走到一處廢墟前,遠遠的看見點點火光,稍微走進了些才發現那是市民正在寬敞處燒紙錢,祭奠自己的親人,於是就想:或許我也該給尤倩,給老邱做點什麼了。這麼一想,再一看,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在繞著地監局附近在轉圈圈,再一抹自己的眼睛,才發現滿臉都是眼淚。
「唉……你的眼淚是為誰流的啊。」費柴自嘲著,覺得神智漸漸的清醒了,眼見里粥棚不遠,就把臉和眼睛都擦乾淨了,朝粥棚走去。
今晚來喝白粥的人不多,主要是因為由於救援物資已經到位了很多,粥棚每日來的人也漸漸少了,畢竟清湯寡水的擋不了飢。
遠遠的她就看見有個人影越來越近,看身形好像是費柴,但開始走路時是晃來晃去的,可是後來人越走越近,步履也就穩健起來,走近一看,果然沒錯,是費柴。
費柴看上去精神似乎不太好,但神情還和往日並無二致,走進了就笑著對常珊珊說:「姍姍,還有米湯沒?周圍走了走,覺得嘴裡有點寡。」說著就在粥棚前的長凳上坐了下來。
常珊珊忙說:「有啊,就是涼了,我起火給你熱熱?」
費柴說:「別忙和了,我走熱了,涼的更好,給我盛稀點兒,越稀越好。」
於是常珊珊就給費柴盛了一大碗,碗上擱了筷子,又要去挑鹹菜,費柴忙說:「不要不要,就想喝上幾口。」
常珊珊見他堅持,就端了過來,費柴先用筷子在碗裡攪了兩圈,確實很稀,就乾脆把筷子放了,端起碗,仰著脖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最後碗底剩了一些米粒,也用筷子撥楞到嘴裡,然後放下碗說:「真舒服啊。」
常珊珊在費柴對面坐下,看著他問:「你沒事兒,總覺得你有點不對勁呢?當心點兒,別太累著自己。」
費柴嘆道:「沒辦法啊,我要是不整天忙著點兒,都不知道該幹些什麼了。」
常珊珊剛想再說點什麼,又有一人走來,穿著警服,原來是孔傑,剛出了勤回來,見費柴也在,忙熱情地招呼著,然後又對常珊珊說:「姍姍,給弄點吃的。」
常珊珊嗔道:「你們執勤不管伙食啊,老跑到我這兒來蹭。」
孔傑說:「哪有你做的飯香啊。」
費柴前幾天就發現這兩位說話有點勾勾搭搭的,這若是在平時,費柴說不定還會為他們高興一下,現在卻怎麼看怎麼不對勁,但立刻走又覺得不禮貌,於是就強撐了和孔傑聊了幾句,這才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