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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一隻凶獸,失控燃燒的凶獸。
那撞擊聲響的“原因”以讓人無法反應過來的高速沖向圓桌。
魚缸碎了。
人飛了。
桌子翻了。
酒水灑了。
聲音沒了。
泰哥拿著即將就口的酒杯,心想:
口袋裡被自己撕爛的兩張球票,若好好拼黏回去,不曉得還可不可以進場……
10
喀嚓喀嚓。
鏡子前,小芬小心翼翼修著一個高中男生的鬢角。
不經意的往旁一看,熟悉的空位上,放著一條仔細疊好了的毛毯。
球賽快開始了吧,怎麼還不來接她呢?
該不會真的被嚇到了吧?昨天自己真的有那麼凶嗎?
不過,既然凶都凶過了……
該哭的眼淚就流到昨天為止,剪貼簿畢竟就只是剪貼簿罷了。
仔細反省起來,自己好像也沒資格批評那些球員,畢竟一張入場票都沒買過,還跟人家說什麼支持不支持?只是剪剪貼貼一些新聞報導就把人家當英雄膜拜,其實那些所謂的英雄也不欠自己什麼吧。
在電視機前的美好回憶,就當作僅僅是那樣的東西吧。
陰陰的天空打了一記悶雷。
一直醞釀著某種情緒的天空,終於落下雨來。
下雨了啊……
說不定再大一點點的話,等會的球賽也打不成了吧。那樣正好。
說不定這場雨會一直下、一直下、下個不停。
說不定越晚,雨越大。
說不定有點膽小的他,在店打烊的時候才會矮著身,拉開鐵門濕答答鑽進來吧。
說不定即使進來了,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晚點你來,我再幫你好好洗個頭當賠罪吧。”小芬喃喃自語。
“什麼?”高中生疑惑。
“沒。”小芬笑笑的放下剪刀,拿起小鏡子:“看看後面,帥吧!”
……不過,都剃成了一顆大光頭,要怎麼洗啊?
小芬看著門外空蕩蕩的小巷,不禁撲哧笑了出來。
chapter 5
在陰道逆向行駛的英雄
1
2020。5
老舊的邊境旅館裡,隔壁房震耳欲聾的打呼聲輕易的穿透木板隔間。
沾滿泥土草屑的行李散落一地,乾癟的背包虛弱的伏在床上。
潮濕的浴室積鬱著一股從老舊水管探頭出來的霉氣,貼壁的藍色馬賽克瓷磚剝落了大半,濃重的霧氣爬滿了鏡子、結長出了一顆顆的水珠。
浸在早就不熱的浴缸水裡,只露出鼻子以上的半顆頭,手指的指紋都泡皺了。
“呼。”
足足有三個多月沒有洗過澡了。
這間其貌不揚的旅館竟有貨真價實的熱水,讓群智深深覺得“美金”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發明,可以用來換取這麼奢侈的享受。
群智看著深灰色的腳趾甲,營養不良的惡狀老老實實反映在身上。
伸手拿起放在馬桶蓋上的半條硬麵包,深情的咬了一大口,再放回去。慢慢的在口中咀嚼,讓麵包的滋味自舌間慢慢滲透進體內,仿佛體內所有的細胞瞬間被滋養長大了兩倍。
好吃。極好吃。
不愧是人類自己做出來的加工食物,遠勝在野地里胡亂摘采的果子。
“……”群智感動的有點想哭。同時也為自己這份感動感到由衷的害怕。
繼續這麼“出發”下去,自己一定會死。
一定。一定會孤獨的客死異鄉。
群智非常清楚自己的能耐,也從不高估不屬於他的幸運。事實上,群智並不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人,卻在過去的十年裡經歷了很多人二十輩子也累積不到的危險。
他曾在西伯利亞的凍原上看過被寒氣凍結住的日出,他曾在分不清東南西北、甚至分不清此刻是清醒還是夢境的戈壁大沙漠上閒晃。他曾漫步在亞馬遜河河畔,眼睜睜看著鱷魚與蟒蛇為了誰可以吃到自己而大打出手——最後是蟒蛇絞死了鱷魚,他趁隙逃脫。
大自然可怕,人類的惡念也不遑多讓。
他曾出現在莫斯科黑幫火拼的現場,變成槍林彈雨間的活動肉靶。最後左邊屁股挨了一槍,以至現在走路走快點就會有些半跛,而左腳有三根腳趾對冷熱毫無感覺。
他曾墜落在北韓集中營外僅僅一公里的軍事管制區,在大樹上瞬間聽見行刑的槍響。若不是萬分之一的幸運讓他闖進一條年久失修的廢棄地道,他完全沒有頭緒該怎麼逃出那一個瘋狂的爛國家。
他被索瑪利亞的海盜挾持過三個禮拜,趁著海盜們黑吃黑的火拼空當偷了一艘快艇逃走,汽油用罄後在大海漂流十一天終於撞岸獲救。
最恐怖的是忽然出現在舊北越荒山裡的地雷區,每一步都充滿了威脅性的死亡氣息。幾十年前默默迎接美利堅合眾國的上千枚地雷,等不到美軍引以為豪的陸戰隊,如今變成了盛大的死亡宴席,獨獨邀請他出席。最後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地雷區完好無缺走出來的。
無數次的飢餓與恐慌摧殘過群智,在他的身體裡累積下許多不可回復的傷害,更為他入睡後的夢境準備了各式各樣恐怖的題材。明明只有三十一歲,看起來卻像四十幾歲的中年男子,連疲倦的靈魂都被折磨得老態龍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