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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人的一生中,我們會碰到很多很不開心的事,遇到很多很不好的人,但偶爾也會發生很好的事哦。”
“我聽不懂。”
“一定一定會有好事發生的,我們就是為了遇見那些好事才努力活下來的。”
“好。”
“好乖。”
然後電話就斷了。
這些對話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熟悉到每一個字都會背了。
只是方琳跟周遭大人提起這通電話的內容時,那些大人就會一臉難以置信。他們起先是驚訝,然後是狐疑,接下來是一連串越來越尖銳的問題……最後是責備她說謊,罵她壞小孩。
“你爸爸從頭到尾都卡在駕駛座內,怎麼可能出去打電話?”
“你家的通聯記錄根本就沒有這通電話,你扯什麼謊?”
“撒個謊有什麼意義?你爸爸當場就死了!死了!”
只有媽媽什麼也沒說,用力抱著她一起哭到兩個人都沒有眼淚。
漸漸長大以後,方琳每次回想起那通電話還是深信不疑。
她沒有說服過自己那是過度思念父親的胡思亂想,也從不認為自己神經錯亂,更不覺得那是通神秘的惡作劇電話。
爸爸打來的,就是爸爸打來的。千真萬確。
那麼多年了,大家都說爸爸是開車到處撞死人的大壞蛋,只有方琳深信爸爸只是遇到了很不開心的事。她當然不清楚來龍去脈,電話里爸爸一個字也沒提到那些不開心的事,所以那些不開心的事一定也不是那麼重要吧……爸爸只是要她專心等待好事發生,還很有耐心的陪她背誦九九乘法表。
悲劇很可怕,可小孩子不假思索的玩笑往往更殘忍。
事件發生後,學校的同學便一直用“你爸爸是殺人兇手!”照樣造了五千個句子去欺負方琳,方琳生氣的哭了好幾次,也跟同學大吵大打了好幾次架。
學校的老師很保護她,每次都站在方琳這邊,處罰那些用惡毒語言傷害方琳的同學。只是為了方琳好,老師最後還是幫她轉學到別的學區就讀。
“方琳,媽媽幫你改個名字好嗎?”媽媽幫她梳頭髮時會這麼問她。
“不要。”方琳倒是沒有猶豫。
“為什麼不要?”媽媽楞了一下。
“我的名字是把拔取的。”方琳對著鏡子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媽媽笑了,但是也哭了。兩個人又抱在一起。
國小畢業了。國中也畢業了。
漸漸的,周遭的人好像都忘了了這個大慘劇的存在。
即使記得 ,也不過可能將“殺人兇手”的女兒名字與其背景記得一清二楚,只要媒體不感興趣,就不會有人突然對殺人兇手的家人產生興趣。
這些年方琳平平淡淡的度過。
直到……
高一開學的第一天,教室後面的公布欄被貼了一整面牆的當年新聞影印稿。
3
午間靜息,方琳趴在桌上假睡。
桌面上用立可白塗滿了你能所想像的種種嘲笑。
“殺人狂的女兒,一定也是殺人狂!”
“你爸撞死人,那你有什麼更屌的計劃!?”
“為什麼當年你沒有一起去死啊??!!”
“史上最有潛力——瘋狂女賽車手即將誕生!”
“我好想干你喔!乾死你乾死你乾死你這個殺人兇手的爛種!”
“真人版碰碰車,碰碰碰碰碰!”
“死一死吧你這個殺人犯的女兒!”
“你爸爸把人類當作保齡球瓶撞成全倒啦!”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每一句話都是用驚嘆號結尾,仿佛句子本身還不夠觸目驚心似的。
這些冷嘲熱諷不管看了幾次都無法處之泰然,方琳費了很大的的功夫用刀片刮掉,第二天卻又馬上被塗滿,來來回回好幾次,最後只好任憑這些惡毒字眼如腫瘤般長在桌子上。
報告班導師?
班導師只會暴跳如雷地教訓她:”別人的桌子那麼乾淨,為什麼你的亂七八糟!到底有沒有家教啊!”或:”你沒惹別人,別人怎麼會來惹你?檢舉別人之前,是不是應該先反省自己?回去!”
不管別人怎麼罵,都沒有班導師罵的有殺傷力。每一次每一次,“沒家教”這三個字就像一把尖刀,插在方琳內心的最深處,捅得她心血淋漓。
幾次後,方琳學會了最低限度保護自己的方法,那就是別找班導師幫忙。
不找班導師幫忙,班導師倒是沒放棄過找她麻煩……
禮拜三下午第二堂課到第四堂課都是國文。
國文正好是班導師負責的主科,連續三堂國文課按往例都安排學生寫作。詭異的是,每次作文課命題似乎都是衝著方琳而來。
上上個禮拜的作文題目是“罪與罰”與“姑息的代價”兩者擇一。
上個禮拜的作文題目是“我的爸爸”與“如果我沒有爸爸”兩者擇一。
而今天的作文題目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