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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看不知道,簡直是傷痕累累,她不禁回憶方海上一次探親的時候什麼樣,想了半天什麼也想不起來。
方海的目光隨著她的手指挪動,咽口水:「很久了,我都忘了。」
其實每一道都是勳章,有立功才有升職,他對這些事倒背如流,跟戰友吹牛的時候也常說,可對上媳婦那雙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秀雲才不信,她比劃最大的疤痕,最少有二十公分,落誰身上誰能忘?
不由得咄咄逼人:「老實交代啊你。」
人有的時候,明明是想岔開話題,脫口而出的話卻讓人變得難堪。
「以前怎麼不見你問?」
方海自己都愣住了,他感覺一切都停住,剛剛好好的氣氛煙消雲散,趙秀雲的表情尷尬又難堪,或者還有一點受傷。
他想說點什麼來挽回,又覺得……
那就是他的心裡話。
即使他一直覺得男子漢受點傷怎麼了,有沒有人問都一樣。
但事實上是,結婚八年,他也期待過從媳婦那裡得到一點問候,而不是每次寫信都只提孩子的事。
趙秀雲一向能言善辯,世界的真理一半掌握在她手裡,這會卻有點結巴。
「對……對不起。」
她花著方海的錢,毋庸置疑,她早該想到,升職並不是件容易事,方海升得這麼快,背後一定付出了許多。
她沒想過嗎?
不過是覺得無所謂。
這個人跟她的人生掛鉤,但又可有可無。
趙秀雲一下子覺得不知道說什麼,兩個人沉默不語,面面相覷。
檯燈那點亮灼得人眼睛發燙。
趙秀雲扯了一個快速收斂的笑:「傷口小心點,早點睡吧。」
夫妻背對背入眠,睡沒睡只有自己知道。
按說這也不算吵架,趙秀雲第二天起,還覺得怪不自在,本來早上都是方海洗衣服,她自己先洗了。平常總使喚他給孩子刷牙洗臉,今天也不叫。
做早飯還多蒸個蛋。
買雞蛋要票,到附近大隊可以換一點不要票的,但很少,她每天蒸一個,倆孩子一人一半。
今天蒸倆。
方海挖了一勺,把碗推給她。
趙秀雲抬頭看他一眼,也挖一勺,兩人挖的還不夠一半呢。
又給推回去。
禾兒左看爸爸右看媽媽,大方把自己的蒸雞蛋獻出來。
「我不吃,爸爸媽媽吃。」
她今天綁的頭繩帶小珠子,比平常的頭繩貴,搖頭晃腦的時候小珠子也跟著晃,活潑可愛。
孩子生得都像媽媽,眼睛大,皮膚白,鼻子高,往哪裡站都是漂亮姑娘。
趙秀雲憐愛地摸著女兒的發梢。
「我們不吃,你吃。」
方海不做聲,自顧自把雞蛋都吃了,吃完擱筷子:「今天有點事,先上班去。」
他一走,趙秀雲也鬆口氣。
別以為孩子什麼都不懂,苗苗看媽媽眼色,吃飯都快許多。
禾兒照例跟著同學們去上學了,苗苗牽著媽媽的手去上育紅班。
趙秀雲本來每天這個點去買菜,今天去了公社的國營飯店。
國營飯店賣紅燒肉,不要票,不過每天的量不多,去晚了沒有。
一份肉估計也就半斤,要一塊五,肉站肥肉也才八毛一斤。
趙秀雲不捨得也得捨得,一咬牙買了三份。
吃都吃了,總得叫大家都吃飽。
走路一來一回,就要一個多小時了。
還路過小學,她探頭看,沒看見孩子在操場玩,就這麼回家,把東西放好才去買菜。
去得晚了,只剩下些蔫頭耷拉的。
張姐打招呼:「小趙今天才來啊。」
趙秀云:「是啊,還有什麼菜?」
菜也是限量供應,每天都早早賣完,來得晚恕不恭候。
趙秀雲買了些發黃的青菜,里外一稱,又拐進副食品站。
今天有不要票的點心,實打實的糯米糕,沉得很,一斤就要兩塊錢。
不要票的東西都貴,可也不是天天有。
趙秀雲覺得自己是魔怔,買了一斤,回去放在柜子的高處。
忙來忙去,糊紙盒的時候又心不在焉,老覺得掛著事。
另一邊,方海今天的心緒也不佳。幾個新兵撞槍口,叫他一頓罵,罵完又憋悶。
陳斌和他搭夥呢,湊過來:「跟你媳婦吵架了?」
男人,能有啥大事,一猜一個準。
方海覺得不算吵架,含糊其辭:「沒有,就是爭兩句。」
那不就是吵架了,犟嘴吧就,陳斌和稀泥:「過日子嘛,她不低頭就你低頭。」
低頭?怎麼算低頭?
哦,早上是挺低頭的,還給他雞蛋吃了。
方海沒啥主意,隨意敷衍:「嗯,知道了。」
到底還不算太熟,家務事沒啥好往外說的。
下午他別的也沒幹,逮著人就問人換雞蛋票。月供應是大人半斤,孩子二兩,雞蛋個頭不大,一兩也就一個。
票這種東西不是大家都隨身帶的,又不是月初供應下來的時候,沒能換到多少,只有四斤。
那就是四十個,夠吃一陣,孩子吃,媳婦也吃,不就是一個蛋,誰還吃不起是怎麼的。
低頭嘛,你給我蒸個蛋,我給你四斤,夠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