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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破爛,也都是城裡人不用,鄉下好用得很的東西,誰叫隊員不發工業券,搪瓷盆都得補了又補,對大部分人來說,進城是很遙遠的事,這就便宜了小麥。
福子在小巷子裡長大,街坊鄰居都熟,由她領路,小麥收回來囤在福子家,放假的時候再帶回大隊,來回能倒騰出一點錢。
這事算擦邊的倒買倒賣,給趙秀雲嚇一跳,還是小麥拿出大隊給開的收購證明才放下心。
只要有證明,紅袖章也不能拿她們怎麼樣。
福子最近還是沒去上學,很多人家都是九、十歲才去讀一年級的,只是偶爾幫著小麥提東西回大隊,今天正好也是,半道遇見放學的禾兒,硬生生給拉回家的。
既然都遇見,別的不說,趙秀雲好歹請她吃頓飯,誰知道能聽見這樣的話。
她又有些不安地問:「什麼壞人?」
隔得太久,福子有點想不起來,半響才說:「住在尾巴巷的幾個叔叔,嗯,還罵過我,很兇的人。有一次,我不太記得了,應該是方叔叔,在跟他們問路。」
罵過她的壞人啊,趙秀雲還以為是什麼,鬆口氣仔細回想,在醫院的時候,福子只見過她和孩子,都是在廚房,沒有到過病房,照片又只有那么小一點,認錯也有可能。
她拿出大的照片問:「是不是他?」
福子猶豫一下說:「應該是,但是那個時候,穿得很破。」
不像照片裡穿軍裝,又不大像一個人,她有印象是因為這個叔叔給了她一個饅頭,還跟壞叔叔們站在一起。
趙秀雲眉頭蹙起來,問:「什麼時候看到的?」
福子還不大會記日子,只能大概說:「認識你們之前。」
那也是方海受傷之前,做任務的時候嗎?問路是任務嗎?
趙秀雲不知道該不該問下去,想想還是說:「那應該是他,吃飯吧。」
福子順從點點頭。
禾兒卻還是好奇,問:「為什麼罵你啊?」
「我跑得太快,撞到他們了。」
說起來福子還有點不好意思,說:「不過我有道歉。」
禾兒也經常跑很快,心有戚戚焉說:「那我下次去那邊也要小心。」
她可不想挨罵。
福子不在意地說:「沒事,他們搬走了。」
是她最近去那邊收破爛的時候發現的,還有些遺憾地說:「他們搬走,糖果姐姐就再也沒來過。」
可好的一個姐姐,只是把她掉的手帕撿給她,就有一大把糖果吃。
為此,福子每次都格外注意,想再找到幫她撿東西的機會。
趙秀雲本來是不想問了,覺得不對,又問:「什麼姐姐,多大了啊?」
這個福子記得清清楚楚的,說:「比小麥姐大一點吧,雖然跟壞人們認識,可是是個好人。」
怎麼聽上去怪怪的?
趙秀雲把疑惑存在心底,決定等方海回來跟他說。
誰知道方海一去半個月多,報紙上的新聞一條又一條,廣播就沒停過,數字幫粉碎,連滬市街頭都有人在遊行慶祝,小道消息滿天飛,整個十月既亂又有序。
踩在十月的最後一天,他才從首都返家,他自己也沒料到會參加到這種大事裡,已經想好要面對什麼樣的疾風暴雨了。
果然,才進門,媳婦拉著他東看西看,問:「沒事吧?」
方海擺擺手說:「一滴血沒掉。」
夫妻倆有默契地不提這些天的事,只說家常話。
趙秀雲說著說著拐到福子上次提過的事,沒想到方海聽完臉色大變,說:「她說有個女的跟那些人認識?」
人可都是他親手抓回來的,一個一個數得很清楚,絕不會有什么女的。
「對啊。」
趙秀雲搜腸刮肚想,說:「福子是想著能不能再蹭點糖,有一次見他們在說話,挺熟悉的樣子。」
方海捏著拳頭,說了句本不該泄露的話。
「我上回受傷,就是逮的他們。」
都是些收別人錢,破壞祖國的東西,早就吃槍子去了,當時還以為是一網打盡,現在看來居然還有漏網之魚。
方海不禁感嘆道:「福子這名字起得不錯。」
他也顧不上才進門,立刻又出去。
趙秀雲一顆心擰著,尤其是晚上福子和她爺爺被接到家裡,更叫人憂心忡忡。
福子自己也覺得奇怪,她換上禾兒的舊衣服,在客廳里一邊玩一邊看書房。
書房裡,她爺爺在臨時布置的小床上,說:「方團長跟我說過幾句,我心裡有數的。」
趙秀雲是怕長輩想多,見狀鬆口氣說:「您安心在這先住下,等這陣子過去,馬上安排手術。」
老爺子姓李,他本來是半截身子進棺材的人了,什麼手術不手術的都不想做,不如省點錢給孩子。但人有機會活著,誰想死?
李老爺子一臉感激說:「給組織添麻煩了。」
趙秀雲知道這回福子一準是立大功,說:「方海有位八叔公,十來歲就離家,再也沒回來過。」
老爺子不愧這麼大年紀,立刻說:「李這個姓是我隨便改的,原來是姓方。」
……
改口好快,趙秀雲不合時宜想笑。
但一來家裡好端端多兩個人,總得有個說法,二來福子住得很不安,知道是親戚後雖然不解,還是問:「那我要叫嬸嬸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