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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秀雲也不知道是跟她說,還是跟自己說,斬釘截鐵道:「你是你自己。」
又說:「你要是想嫁,都能嫁的,不想嫁,也可以不嫁的。」
這件事該由她自己決定。
趙秀雲覺得於家的門不進為妙,想想還是說:「你這有三個月了吧?」
一個男人,能這麼放任心上人和孩子這樣嗎?他也配是個東西。
懷著孕的女人,摸肚子的時候都不自覺笑,張玉珠手動動,說:「三個半月。」
懷胎十月,她也再沒多少時間可以拖了。
她好像明白趙秀雲的未盡之意,說:「我想有一個家。」
她也知道現在的不叫家。
趙秀雲只怕於炳山給不了她一個家,說:「我會跟領導轉達的。」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劉副師是最想壓下來的人,據住在他們隔壁的鄰居說,已經有幾天吵到要離婚。
趙秀雲才不管他們家怎麼樣,只去提議說:「張家也只是想要錢。」
劉副師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但別看他級別高,其實幾個孩子都大了,嫁娶下來根本沒攢下多少。
周大嫂出一張嘴的時候肯幫妹妹,出錢的時候又不肯,但她也不是沒辦法,硬逼著她妹把錢拿出來。
好容易趕在張玉珠肚子越來越大前把婚事辦了。
要說彩禮不捨得給,婚禮還是辦得挺大的,在國營飯店開好幾桌,還給趙秀雲發請帖,她收到的只覺得悲涼,夜裡悶悶不樂。
方海禁不住問:「不是解決了嗎?」
怎麼看著比前幾天還不高興。
趙秀雲說:「這算什麼解決?」
平白叫人膈應。
方海知道她還去勸過張玉珠,說:「你也盡力了。」
趙秀雲仍然揪著被子,說:「我其實特別在意彩禮的事。」
她從前在這上頭吃的苦頭最多,現在想想,被婆家挖苦的是她,享福的是娘家人,憑什麼啊!
她氣得臉都鼓起來,方海輕輕戳一下,不像孩子的軟軟的,她瘦得好像碰一下就會破。
怎麼老是養不胖。
方海發起愁來,虛握著她的手說:「是不是又瘦了?」
可不是瘦了,仔細一算,從去年在醫院到現在,壓根就沒怎麼停下來喘過,尤其是最近忙乎著就為升職的事,好像也沒著落。
趙秀雲嘆口氣說:「張主任下個月就退休專心帶孫子,我只怕是沒指望了。」
別看現在是解決的樣子,但總得有個人出來負責任。
找誰呢?當然是她這個學習會的組織者。
趙秀雲臉皺巴巴,說:「你說說看,我有多努力啊。」
煮熟的鴨子都飛了,功敗垂成。
方海只能安慰說:「不一定的事。」
其實心裡也知道,多半是輪不上她,工作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趙秀雲撇撇嘴,說:「算了算了,也是我自己不仔細。」
她越是這樣說,方海越心疼,說:「不生氣不生氣,下次還有機會的。」
下次,張主任是年紀大,婦聯就這幾個人,下一次還有得熬。
趙秀雲硬邦邦地說:「我不生氣。」
「真不生氣?」
趙秀雲很戳破了的氣球似的,說:「很生氣。」
她扛著鋤頭去工地,熬夜寫稿子,跟家屬院每個人打好關係,任誰都覺得主任之位她唾手可得,結果呢?
這樣不就對了,還嘴硬。
方海捏捏她的臉問:「周大嫂跟你道歉,你願意接受嗎?」
「不願意,但是她都說我不原諒劉副師要離婚了,大家覺得她可憐,我要是再咄咄逼人,別人怎麼看我。」
方海也覺得周大嫂實在糊塗,多半她沒料到事情會這樣,人生有時候不算在掌握的。
他問:「有沒有生張玉珠的氣?」
趙秀雲搖搖頭說:「頂多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她說:「其實我很能理解她的想法。」
懂事的好女兒,體貼的好妹妹,大方的好姐姐,勤奮的好學生,上進的好職工,忍讓的好兒媳,全心全意的好媽媽,女孩子一輩子好像就是這麼被教過來的。
她仔細想想,說:「只有嫁給你的時候,我決定不做個好老婆。」
不是,他也沒做錯什麼吧。
方海頭回知道,問:「為什麼?」
「因為你不喜歡我。」
趙秀雲羞於啟齒,但她十來歲的偷看過幾部「禁書」,對愛情這種東西有一種朦朧的渴求,又知道這種東西不屬於自己。
結婚的時候,她也隱隱約約希冀過,但她是個聰明人,當然看得出方海是因為想娶她,才娶她。
並不是因為喜歡,只是因為她是他看得上的對象,漂亮、讀過書、有工作。
她所有對婚姻的憧憬化為烏有,覺得不過是另一個和娘家一樣的地方,所以她拒絕給出這顆心,一直到今天都躊躇不定。
方海必須承認,說:「當時確實沒有。」
又立即補充說:「但我對天發誓,現在有。」
趙秀雲忽然笑說:「我很擰巴吧?」
禾兒和她小時候其實一模一樣,只是境遇大不相同,所以扭曲的只有她。
方海戳她的酒窩,孩子也有,但她特別瘦,都不用用力,永遠掛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