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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說是來商量搬遷的事,那叫一個群情激奮,街道的人好不容易把群眾情緒穩下來,說:「我知道大家心裡急,我說的話,你們都信不過,今天電視台的同志們都在,他們會把所有內容記錄下來,到時候播在電視上,還能有假嗎。」
住這一片,多半都不富裕,有人啐一口說:「還電視台呢,糊弄誰啊,人家能上我們這兒拍?」
那可是金貴東西,巷子頭巷子尾加起來就不到兩台,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趙秀雲只得出面解釋說:「我們真的是,不信您看工作證,我們連攝像機都帶來了。」
烏漆墨黑一個大機器,搬起來有一二十斤,全是進口貨,一台要人十年工資,是台里最寶貴的東西,出趟門都得倆大漢專門搬著看著。
她掏出工作證,人家也只是半信半疑,對著鏡頭說:「現在就開始拍啦?」
那哪能啊,帶子貴,總得開始談再錄吧。
趙秀雲也不含糊,說:「咱們坐下來慢慢說,立刻就錄。」
嘿,說就說,誰怵了是怎麼的。
居民們的憤怒都快把街道辦事處那點地方燃起來,對著攝影機一通說,好像只有被錄下來的才算數。
有說:「我媳婦娘家在三河,她這一轉眼要生,我讓給安排個近一點的地方,好傢夥,愣是給我騰到大橋邊上去,來回八里地,哪位領導替我跑。」
有說:「我娘八十大幾的人,我們一家住五樓不打緊的,讓一老太太爬樓梯,你們咋不自己爬去?」
……
這些訴求都是比較合理,客觀存在的,趙秀雲示意人記下來,做節目得有始有終,回頭看看有沒有幫人落實好。
也有的明顯是藉機鬧事。
一個說:「十一口人,就給那么半拉房,怎麼住,領導家裡不能夠就這麼擠著吧?」
街道的人剛剛還唯唯諾諾,聽這話趕緊腰板硬起來說:「張有錢,你們家一共就你爹媽兩個人住,半拉房也是照原面積給你們的啊。」
「要不是你們總不給解決住房,我們至於自己上外頭住嗎?我們家戶口本上就是十一個人。」
」你們廠里分給你的不是房?你家老三住的單位宿舍不是房?早說了,你們不符合換大房子的資格。」
這裡占著,那裡占著,乾脆整條街都讓他住算,還就是因為老有這些人,街道才不敢開口子給某個人特殊待遇,這要沾上還得了,他們也有工作的難處啊。
趙秀雲就看口水亂噴,一人一句也沒個條理,光讓靜下來有什麼用,忍不住喊說:「你們得把訴求說出來,領導才能想辦法給你們解決啊!」
她的帶子可不是拿來拍這些的,時長也不允許啊。
這就得一個一個談了。
按道理這時候就得採訪幾個人,可惜韓月玲到底年紀輕,剛畢業的大學生,播音主持的專業和出來做記者又不是完全一樣,沒什麼經驗,人家話一快起來,她愣是接不上。
這不全是她的問題,畢竟才二十出頭的小姑娘。
趙秀雲不得不擼袖子上,好在她早有準備,自帶衣服——沒穿漂亮裙子,和眼前的場景相比太諷刺,更像一位街道大姐,提問都是恰到好處地打斷,畢竟一般人說話說不到重點上,車軲轆就是光來回。
當然,也得採訪領導,關於馬路擴建項目的意義,後續的安排,一位市委領導直接負責這件事,對著攝像機立軍令狀說:「八二年之前不給大家落實好,我引咎辭職。」
就剩這四個月多點,人家敢說,趙秀雲都不敢拍板播出去,但是群眾眼睛都盯著,似乎一定要她把證據「散播」開來,才肯商量接下來搬遷的事,她只有硬著頭皮說:「放心,我們怎麼拍的怎麼播。」
大家也都沒上過電視,這玩意新鮮,但也知道往電視裡一放,那是所有人都能看見,恨不得連摳鼻屎都在鏡頭下。
攝像大哥都心疼自己的機器,不過也得拍啊,只覺得這一天鬧哄哄,不比菜市場的勁小。
但努力都是有好消息的,在各方的努力推動下,《本地新聞》欄目正式每天八點播出,近期都以黃河路居民搬遷工作為重點,實時跟進。
一來是給市里之後幾個大工程做鋪墊,打個樣本,二來是讓群眾放心,省得一天按八個點在街道門口問什麼時候給解決。
趙秀雲想法多,乾脆每天都專訪一戶人家,以最典型幾戶的「疑難雜症」為切入,幫著他們一步一步跑程序,這樣節目的初衷和目的都達到了。
這種家長里短、百姓民生,能看著人對罵,有時候互毆的節目可不多見。
領導們也是頂住各方壓力,畢竟這還是開天闢地頭一遭,但對黃河路的工作推進還是很有意義的,起碼都不用12月,到11月中旬,就在百分之九十九居民的滿意下,順利完成搬遷——剩下那百分一是真沒法協調,完完全全的無理取鬧,是被硬挪走。
忙完這一陣,趙秀雲都覺得自己該去街道工作,那兒興許更適合她,嗓子都快說啞了,要不是後頭又調幾個人來幫忙,她真是跟陀螺似的被抽著轉。
但整個人還是容光煥發,精氣神別提多足。
方海算是看出來,她根本不適合讀書,念書時候的拼勁像是有根蘿蔔勾著走,現在是實實在在願意全身心投入進去,那點擔心她是為家庭才不讀碩士的憂慮一笑而散,只是抱怨說:「我都好幾天沒跟你說上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