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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王成天說,家裡哪個親戚都好過親爹親媽,像他二伯就很好,不過二伯母……人之常情嘛。但姨父就不會,外冷內熱一個人。
他比哥哥想得少,說:「行啊,等我工作,靈靈也該上大學,到時候家裡就寬裕。」
反正小姨還不到養老的年紀,他們還有大把日子可以掙。
兄弟倆這邊在說,那邊夫妻倆也在說,方海騎自行車帶媳婦,說:」他倆怎麼老拿那種眼神看我?「
哪種?怎麼說得孩子跟什麼奇怪的人似的。
趙秀雲不高興,說:「瞎說,我看好好的。」
心眼偏的,沒邊了。
方海嘀嘀咕咕說:「我看你對成高好過我。」
「月子裡我就帶著的孩子,除開我生的兩個,普天下對他是最掏心掏肺了。」
那年趙秀雲自己也是個孩子,但幫親大姐帶兒子,怎麼帶也不過分,她幾乎是把所有對姐姐的感激都傾注在成高身上,後來對成天就沒有,更別提靈靈了。
方海也知道這個,撇撇嘴沒說話,心想幸好是只有倆姑娘,她是對著哪個孩子都肯付出,自家的別人家的,都惦記著,一個年數她過得最忙。
他把自行車踩得飛快,到菜市場一看,直接擼袖子,這人多的,豈止是外灘,三個外灘的人都有餘。
往年這一天大家頂多去擠菜站肉站,排著隊勉強有秩序,今兒是亂成一團,人家全是挑著擔子來的,擠得不行。
但凡人多,趙秀雲趕緊把錢包給男人,說:「你拿著。」
方海放好,夫妻倆一塊往裡擠,一個挑,一個提東西,就是付錢的時候格外不方便。
他們來得不能算太早,也不晚,大部分肉菜都是買得到。
趙秀雲買菜也不忘別的,眼睛掃過去說:「價格比菜站肉站貴一點,但是不收票啊。」
冬天新鮮菜供應少,有時候也得憑票買。
這又是新現象,值得寫一寫,趙秀雲心裡把初稿都打好。
她在做民生新聞上格外有一套,一位老教授特意誇過,說:「新聞不是脫離大眾,是為群眾發聲才對。」
為此方海曾經很不解,在他的概念里,不說打仗還是別的,起碼得是大事才能上新聞吧。
不過他但凡不懂的事情,自己就歸結於「大學生都是這樣的吧」,也不用人解釋,就能圓過來。在他這兒,「大學生」三個字好像能把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當然,偶爾也有意外的時候。
好比現在,趙秀雲盯著棉花糖,說:「好多年沒見過賣這個。」
小爐子一轉,香甜的氣味散開,雖說是大早上,孩子還是有幾個,紛紛慷慨解囊,掏出五分錢換來一大根。
方海看她的眼神停留,說:「要吃嗎?要的話我去買。」
趙秀雲肩膀耷拉下來,說:」你見哪個大人吃這個啊。「
大人吃這些,好像意味著嘴饞等所有不好的意味,多多少少有點丟人。
方海倒不是臉皮厚,想想說:「咱倆一塊吃,不就兩個了。」
兩個還是一家,萬一見哪個熟人,傳出去就變「老方夫妻倆,三十好幾的人了,居然還蹲在外頭吃棉花糖」。
趙秀雲光想就覺得尷尬,說:「算了算了。」
語氣很是悵然,她上回吃是多大?反正不超過十歲。
都這樣了,方海心想,今天就是吃他的肉也得吃啊,難得強勢起來說:「等著,我去買。」
大步跨出去,也不知道是兜里有錢還是怎麼著,那叫一個腰板直。
趙秀雲看著地上的東西,原地不動。
方海這個頭,在買棉花糖的人里有些顯眼,不過偶爾也有家長來給孩子買。
賣的人搭話說:「大早上帶孩子出門啊?」
方海居然回過頭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說:「對啊。」
心裡越想越好笑。
不過他常年是肅著一張臉,這性格不是天生的,畢竟部隊不興嬉皮笑臉那一套,帶兵又得壓得住手底下人才行。
久而久之就成這樣,也只有在家裡人面前才是另一副樣子。
趙秀雲遠遠看他的樣子,心想再往前一百年,這人興許該是什麼綠林好漢,偏偏這會手上兩根棉花糖,讓她的心也踩在糖上面一樣,軟得沒有著落點。
不過高興歸高興,吃的時候還是多少尷尬。
棉花糖是沾口水就化得快,賣的人又實在,蓬得比臉都大。
趙秀雲吃著吃著,臉邊難免沾上。
方海要幫她擦一下,自己手上那個風一吹,輕飄飄落到地上。
兩個人都是一愣,趙秀雲忽然嘎嘎樂,自己笑半天才說:「我頭回吃棉花糖,也掉地上了。」
當時給她哭的,從公社到大隊都沒停下。
方海心疼地看著,心想媳婦要是不在,他估計就撿起來吃了,但現在他怕挨罵,只能看。
還是大街上,糾察的人已經在看這對夫妻,趙秀雲也不好分他吃,三兩口解決掉,說:「回吧回吧,回去給你炸饅頭蘸蜂蜜吃。」
方海愛吃甜的,應聲站起來說:「吃兩個啊。」
打他的牙補過,趙秀雲盯他也盯得厲害,小時候虧過嘴,有點條件總是想吃,論家裡零嘴,他現在吃得可不比孩子可憐。
可是有時候想說他,又覺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