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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說過的話,趙秀雲多半都記得, 說:「奇怪,怎麼最近搶鞋的人那麼多?」
前幾年是軍帽,也就那麼兩個,今年都穿起白力士鞋, 哪個學生腳上有一雙,十有八九被盯上。
為這,趙秀雲沒敢讓孩子趕時髦,多危險啊, 回頭給蹶地上。
禾兒哪裡知道, 想想說:「我們班主任說『最近小遛子很多,大家上下學要搭伴走,晚上不要到處跑』。」
無業游民、閒散人員,尤其是滿大街晃悠的混混們, 都叫小遛子。
本市治安一向不錯,小偷小摸被抓到都會扭送去勞改,不說夜不閉戶,但往前好幾年都沒什麼大事,可她最近已經聽說兩起搶劫案,因此擰眉道:「那就聽老師的,要是人家搶你你可不要追,多危險啊。」
禾兒有時候挺潑辣的,但大體上還是個小姑娘,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說:「我才不敢。」
那些人,一看就凶得狠。
趙秀雲這才放心,又覺得有哪裡不對,摸摸小女兒的頭說:「今天怎麼不高興了?」
苗苗高興和不高興的時候有點一個樣,別人看不出,趙秀雲不可能看不出。
小丫頭有點猶豫,還是皺巴巴地說:「我不是若雲最好的朋友了。」
小孩子的友誼,有時候脆弱,有時候堅固。
兩個人只是一個學期沒有做同學,白若雲已經和福子變得更親近。
苗苗轉到市里兩個月,剛開始還覺得興奮,現在已經隱隱不樂意。
她就這麼一個能稱得上好朋友的孩子,趙秀雲也很是著急,但這種事又不是能努力的,只能無奈說:「你們班裡還有很多小朋友,要不要試試跟他們一起玩?」
這話,趙秀雲說過好幾次,苗苗都有自己的堅持,但今天大概是太生氣,帶著「你跟別人好,我也要跟別人好」的賭氣說:「好。」
簡直是天降甘霖,連禾兒都興奮起來,跟妹妹傳授怎麼交朋友。
苗苗從小到大其實都是很受歡迎的小孩子,她長得好,是一看就讓人想呵護的好,同學裡有的是人想跟她做朋友,只是她一直不願意而已。
現在願意邁出這一步,也很容易。
她第二天上體育課的時候觀察了一下,白若雲和福子在跳皮筋,沒有叫她。
其實往常叫她她也不跳,但今天就是不高興了,走到旁邊的樹下,問:「王雪,你想看螞蟻嗎?」
王雪可以說是第二小學二年級二班最特殊的孩子,她的脖子上有一個特別大的紅色胎記,在孩子的世界裡,特殊意味著被排擠。
她的排擠和苗苗對外的抗拒截然相反,每每集體活動的時候都只能縮在角落裡。
苗苗並不想和那些有很多朋友的人做朋友,沒有得到回應,也不放棄,又問一遍說:「王雪,你想看螞蟻嗎?」
王雪只覺得轉學生奇怪得很,雖然她自己就已經是奇怪的人,但兩個人湊在一起,只會惹來更多非議。
別看她才九歲,得到的惡意已經使她過分敏銳。
但她不能猛烈地用自己的意志去對抗別人,只會招來更多嘲笑。
因此只是文靜地搖搖頭說:「我不要。」
那就不要吧,全班都有朋友,苗苗也不稀罕,她往地上一蹲,隨手撿起小木棍,把螞蟻們攪得四處亂跑,自己嘎嘎笑。
王雪只覺得不可思議,這有什麼好笑的,難道她不知道班裡的同學都在傳她是傻子了嗎?
如果不是單元考的時候她考一百分,現在就是傻子了。
苗苗渾然不在意,蹲到老師吹口哨,站起來拍拍屁股,挪去集合。
白若雲和福子一邊擦汗,一邊跟她說話。
三個人湊在一起,她好像是中心。
明明有人一起玩,為什麼要看螞蟻呢?
王雪對天發誓,要是也有人跟她一起玩,叫她去看大老虎都可以。
可惜沒有,她連上下學都得孤零零地走,她的胎記明明不會傳染,大家也都怕沾上病一樣,躲得遠遠的。
苗苗她們也放學一起回家,走到拐角處,才會分開。
分成一個人和兩個人。
苗苗是那個一,她生平知道什麼叫沮喪,踢一下路邊的石頭,才往家裡走。
走幾步有一個大大的石牌坊,她下午企圖交好的同學王雪就蹲在牌坊後面,縮成一團。
在這兒玩捉迷藏,很快就會被發現了,好笨啊。
苗苗心裡感嘆一句,又要接著走,一個小男孩炮彈一樣衝出來,掠過她。
看,肯定是被……抓到了。
苗苗慢騰騰連心裡話都要補齊,眼裡看到的卻不是那樣。
小男孩沖王雪嚷「小妖怪,會吃人,吃一口,扔三口,送你去填黃浦江」。
一點也不押韻。
押韻這個詞,還是苗苗剛學的,她覺得眼下好像是需要自己見義勇為的時候,又不知道該怎麼勇起來,躊躇不定地挪著腳。
就這點空當,小男孩又跑不見了。
王雪已經被罵習慣,沉默地要走開。
按照家裡的教育,苗苗剛剛沒能幫助人,已經很不安,只能亡羊補牢說:「你不要哭了。」
王雪因為胎記,平常都低頭走路,頭髮留長,乍一看是像在哭。
她大概也覺得苗苗很像好欺負的樣子,難得兇巴巴起來,說:「我才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