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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海離家的時候,這個最小的弟弟才八歲,他出來見過世面,想著家裡要是能出個讀書人就好了,特意多寄錢回家,點名是讓方川上學用的,也沒讀出什麼成績來。
讀書可不便宜,養到初中畢業得到好幾百,不說什麼感激吧,怎麼,還該出錢讓他結婚嗎?
可笑。
方海有些咬牙切齒說:「狗東西。」
回頭就收拾他。
趙秀雲手掌在眼角抹一下,說:「我今天就是覺得,我特別想做個好媽媽,結果也沒做到。」
這話,方海覺得沒法認,說:「哪裡不好?我覺得再沒有這樣好的了。」
滿院子問問,做媽媽的要做到這一步,可不容易。
趙秀雲勉強笑笑說:「我知道,我是逼自己太緊。」
她什麼都知道,卻又什麼都放不下,才更叫人無可奈何。
她要是太執著,方海覺得還有幾句勸,可她知道關鍵在哪,方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說:「還有嗎?」
都說出來,好過憋在心裡。
趙秀雲想想,還是挺多的,她只是不說,其實特別小氣,吸鼻子說:「那能說一晚上。」
方海順勢攬住她的肩說:「你說,我聽著。」
趙秀雲把這些當別人的新聞,說起來是有幾分眉飛色舞的,什么娘家弟妹拿了禾兒的衣服,婆家三嫂借五塊錢不還,親爹打牌輸五十塊錢找她要,都是些雞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情,當時一定很委屈,可現在說起來還挺有趣。
方海笑不出來。
他一腔火憋在心裡,不知道該向誰發泄,或許是沖自己,說白他是孩子爸爸,責任最大。
趙秀雲說著說著,是暢快很多。疏不間親,她不愛說婆家事,無非是怕方海覺得心裡不舒服。
這會有點撒嬌的意思說:「我現在可覺得咱倆是那個親,才跟你說的啊。」
她罕見露出點依賴來,方海肩都軟下來,應道:「好,咱倆親。」
怎麼一樣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都不一樣了。
趙秀雲掀開窗簾看,雪下得小小的,只有薄薄一層,明兒一準冷。
看手錶說:「都三點了,睡一會吧。」
方海難得的安分,搭著她的肩,以為都睡著的時候,忽然說:「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趙秀雲臉埋在他的胸口,聲音有些沉悶說:「我不用交代。」
日子是她過的,她只想繼續好好過下去。
方海沒再說話,只是接下來幾天都有點忙。
他翻出這十來年寄回家的匯款單,一共幾十張,自己算一遍,大吃一驚。連同當年蓋房子、給幾個哥哥結婚幫忙、父母的生活費,他居然寄回家快三千塊錢。
老家那地界,一個工分算五分錢都是多的,一個滿工分勞力哪怕全年上工,不颳風不下雨、不吃不喝的,也就能掙百來塊錢。
就這三千,都不能換別人對他姑娘和顏悅色嗎?
方海哪怕對父母還是有感情的,想想也是怒發三千丈,直接把帳寫回去,信里說以後每年只給一百塊生活費。
不多,但絕對讓他們吃飽飯,至於再想貼補誰,是想都不要想。
又去找孫副師。
趙秀雲天天盯著王娟看,但一個要上班,一個不用上班,哪裡夠盯的,他也覺得這個人古里古怪,索性告她一狀。
要說男人做這種事是不太體面,孫建民手上的煙快燃盡,半響嘆口氣說:「我知道了,我會處理。」
他當年被子女裹挾,也許就是最錯的一步。
領導這麼說,方海當然是信的,只等著看結果。
最後一件,是苗苗。
說實在的,這一件最棘手。
方海從沒跟孩子談過心,抓耳撓腮都不知道怎麼張嘴,半響問孩子說:「要不要吃糖?」
苗苗眼睛亮起來,說:「要大白兔。」
家裡的糖里,就這種最好吃。
方海開柜子給她拿,問:「要吃這個?」
「好吃,甜的。」
「還愛吃什麼?」
那可真是太多了,苗苗報菜名,全是糖,什麼口味的都有。
方海苦笑道:「爸爸要是全給你買,你媽能先收拾我。」
就這一把糖下去,牙還要不要了。
苗苗失望地嘆口氣,說:「好吧。」
她的嘴叫大白兔黏得張不開,費勁得臉都擠一塊。
方海給她倒水,還是沒想好要說什麼。
得虧是苗苗安靜,還能坐著吃糖,換禾兒早坐不住,她坐在椅子上,腿一晃一晃,小腦袋歪過來歪過去,叫人憐愛。
方海突然覺得沒什麼好說的,說了她未必聽得懂,不如做,想想問:「爸爸去公社,你想去嗎?」
苗苗哪裡都可以,小圍巾小帽子包得緊緊的,被爸爸抱在手上,得虧是方海穿得少,不然都張不開手抱她。
趙秀雲今天上班,老遠看到他抱著一個小球走過來,一猜就是苗苗,心裡嘀咕,走出來問:「你們去哪?「
方海說:「突然想吃紅燒肉,去公社碰碰運氣。」
這個點可不一定能買到,趙秀雲看天氣,說:」別去了吧,挺冷的。「
苗苗已經覺得要去,她是個定好計劃,就一直盼著的小姑娘,眼睛忽然變得沮喪起來。
什麼話也不用說,方海看了就心疼,說:「給她穿得厚厚的,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