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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故事,總是叫趙秀雲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
王孫兩家原來是鄰居, 王娟的父親和孫建民是老戰友,因為都是年幼喪母的關係,王娟從小對龍鳳胎很是照顧。王父性格糙, 不比孫建民是個細緻人,王娟人生多數需要父親的時候,都是由這位孫叔叔代替。
她對長輩的崇敬轉化為愛慕,龍鳳胎對鄰家姐姐的尊敬成為對母親的渴望, 促成一對愛侶的誕生。
簡直是感天動地。
世人對這樣的愛恨情仇最為關注,正是要過年的時候,串門的人都拿這件事當大新聞來說。
大家對王娟的評價陡然高許多,人家可不是什麼狐狸精, 單看做後媽能做到這份上, 連求老太都盛讚她。
趙秀雲生來心思細,別的不說,只看孫建民連孩子難得回家探親都不準時下班就知道,這對「愛侶」恐怕未必有那麼好。
不過別人家的事, 也輪不到她管,她有自己的事要忙。
按規定,只有初一放假,不過婦聯大年三十那天只上半天班,趙秀雲早早回家準備做飯。方海也有假,夫妻倆在廚房忙碌開來。
切肉、洗菜、和面。
趙秀雲連禾兒都指派上,她其實什麼都會看,只是做父母的心疼,不太使喚罷了。
苗苗「不堪大用」,正好隔壁孫倩倩來送餃子,領她在樓下放鞭炮。
要說龍鳳胎對王娟是很有感情,看得出她偏疼苗苗,連帶著有點愛屋及烏的意思。
趙秀雲從窗戶能看到孩子在哪,沒什麼不放心的,時不時抬個頭。
禾兒包一排圓滾滾的餃子,一個個比她的拳頭還要大,自己看著嘎嘎樂,沾著殘粉的手糊在爸爸的臉上。
方海的黑臉上一道一道白,寵溺地對著女兒笑,說:「行了,洗洗手,你也下樓玩吧。」
大過年的,哪有拘著孩子在家幹活的。
禾兒看一眼媽媽,見她點頭才跑開。
趙秀雲喊道:「外套要穿好!」
家裡燒爐子,哪怕開著窗透風,也比外頭暖和些,出去就不一樣了。
禾兒等不及,一邊穿一邊往外跑,拉鏈拉到最上面。
這件帶拉鏈的大紅色棉衣還是新買的,襯得孩子唇紅齒白,價格更是不便宜,如今拉鏈是稀罕東西,就得貴不少。
趙秀雲遠遠看著禾兒湊到妹妹邊上,孫倩倩分給她一包鞭炮,幫她順順散落的頭髮,忍不住說:「這姑娘真不錯。」
十六七歲,出身優越,在鄉下吃得起苦,對人友善親切,哪怕是鄰居家的孩子,也照顧妥當。
怪道她在外說繼母的好,大家只看孩子也相信。
就是趙秀雲都不得不承認王娟的用心,可她還是覺得怪怪的。
方海向來不懷疑她的直覺,反正只有兩個人在,問:「哪裡奇怪?」
趙秀雲聳聳肩說:「我說不出來。」
要是能說出來,她早就說了,哪怕有頭緒也是一飄而過。
方海最知道她的好奇心,就是忍不住在這些事上抓耳撓腮,雖然不像別的婦女一樣東家串西家遛,其實一聽人家講這些,兩隻耳朵都豎起來。
他試圖猜一猜說:「因為年紀差得大?」
年紀倒是其次,孫副師的條件,要找續弦的話大把漂亮鄉下姑娘,年紀比這還小的都好找,眾人頂多議論幾句,不怎麼礙事的。
趙秀雲搖搖頭。
「因為差著輩分?」
鄉下不是很講究這些的,解放以前,表哥表妹結婚、媳婦去世再娶小姨子、大嫂改嫁小叔子還是常見的。
趙秀雲仍然搖頭。
那是為什麼?
方海也覺得奇怪了,問:「你不是覺得王娟這個人不錯嗎?」
是不錯,趙秀雲和她還是談得來的,她性子也好,對孩子照顧有加,平心而論,是個好人。
趙秀雲有時候相信自己的直覺,咬著嘴唇說:「反正就是怪。」
方海再向著她,也得說句公道話,說:「要講根據才行啊。」
又說:「我信你沒用。」
趙秀雲又不是和王娟有仇,要到處說,只是夫妻間嘀咕幾句,嘴上嘟嘟囔囔地,耳朵動動說:「哭了。」
她是看著方海,一回頭,果然影影綽綽看見苗苗在抹眼淚,哭得震天響。
一錯眼,都不知道她在哭什麼。
趙秀雲伸著脖子看,孩子她是心疼的,但小的這個仗人勢得很,你越哄,她越來勁。
夫妻倆站在廚房窗前抱臂看,禾兒回頭看一眼家的方向,可能是角度問題,沒看到爸爸媽媽,又轉過去跟妹妹不知道說著什麼。
苗苗站著哭幾句,聲音漸漸歇下去,夫妻倆對視一眼準備接著幹活。
隔壁王娟打窗前過,跟他們打個招呼,逕自到樓下,把孩子抱起來哄。
孩子最能分辨好壞,王阿姨親切,苗苗就趴在她的肩膀上抽抽噎噎的樣子,倒顯得他們倆作壁上觀的樣子不像親生父母。
方海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下去看看吧。」
總不能連鄰居都問一句,他們一動不動吧。
「我去吧,見了你更有得哭。」
知道誰慣著,自然在誰面前更鬧脾氣。
方海從不否認自己對孩子的嬌慣,就那雙眼睛淚汪汪看著人,怎麼硬得下心腸?
趙秀雲兩隻手在圍裙上隨意擦擦,解下來抖抖掛起來,邊走邊打量自己,哪怕是幹活專用的舊衣服,也未免太邋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