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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醒來,王欣欣感到自己的頭像是被人灌滿了鉛水,灼熱沉重。四周,是一片慘澹的白色,圍繞著她的幾個模糊白影令得她再次放聲尖叫。胳膊上傳來刺痛,她激動的情緒慢慢平復。有人在問她話,全都是有關屈暮雪墜樓摔死的問題。
王欣欣機械地回答著那些問題,一五一十,沒有半點遺漏。迷迷糊糊地,她重又昏睡過去。又一次醒來,眼前仍是一間白色的房子,四面牆上都是厚厚的軟包,房門緊閉,門的上方,有一方裝著鐵絲網的小玻璃窗口。另一面牆上,是一扇高高的窗戶,有陽光傾灑進來。
幾乎是立刻,王欣欣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她赤著雙腳衝到門前,狠命拍門,聲嘶力竭:“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是瘋子,別把我關在這兒……”
門開了,兩個身強力壯的護士,一人一邊,將哭鬧不止的王欣欣拖回床上,拴牢她的四肢。另有一個面目冰冷的護士,一句話也不說,給她打了一針。半昏迷中,她看到三個護士一起走出房門,一聲沉悶的關門聲,復又把她送進惡夢連連的昏睡中。
這一次清醒之後,王欣欣不再狂躁,所有的反抗,都將是徒勞,反而會讓那些醫生護士對她的精神錯亂更添信心。四肢仍然被皮帶牢牢地拴著,她索性一動不動,呆呆地盯著頭頂煞白的天花板。天花板的正中,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污漬,黑白分明,看上去像是不小心甩上去的一團墨跡。
天可能已經黑了,離地一人多高的那扇窗戶里,再看不到陽光的影子。有遙遠的哭喊聲、怪叫聲,穿過厚厚的門板傳進來。雕塑般躺在床上的王欣欣,意志被那些瘋狂的聲音一點點磨滅,她漸漸心如死灰。
“嗒嗒嗒”——是敲門聲,聲音不大,仿佛是誰在用指甲輕輕彈著門板。床上的王欣欣無動於衷,她迷惘地感到,在這樣的環境中,敲門聲對於她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她的目光,始終凝結在天花板上那團污漬上,已不知多久沒有移開過。
敲門聲只有三聲,不再響起。不清楚是因為盯著看得太久,還是由於別的什麼原因,王欣欣此時覺得,那團污漬似乎動了動,正在以令人難以察覺的速度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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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我眼花了?王欣欣本能地眨眨眼,將目光挪開了幾秒鐘,然後再迅速移到那團污漬上。這次,好像是為了證明她的錯誤,那污漬擴散的速度快了很多,猶如滴在宣紙上的濃墨。
王欣欣的第一反應,是哪兒漏水了。那污漬拳頭大的時候,便不再繼續擴散,只是有些黑色的細紋朝四周延伸,就如同某些動物長而繁複的觸鬚。黑色的觸鬚,即將布滿白色的天花板。她突然意識到,那些黑色細紋是有生命的,感覺上很像……人的頭髮。
強烈的恐懼,霎時間阻塞了氣管,王欣欣的身體一下子繃緊,目光怎麼也無法從污漬上挪開。中間那一團濃黑,慢慢突了出來,好像雨後鑽透泥土的春筍。黑黢黢的突起越來越高,一截比天花板的白色更白的東西,跟著鑽了出來。
在終於認出那是一顆漸漸長出的人頭後,王欣欣發出一聲悽厲悠長的尖叫。一片紛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門“呼”地被人推開,一群醫護人員蜂擁而入。這一聲經久不息的尖叫,引發了走廊里更大的騷動。
“人……人頭……天花板上……”人氣的增加,飆升了王欣欣的勇氣,她扭動著汗津津的身體,憋出這斷斷續續一句話。醫生護士紛紛抬頭,白得耀眼的天花板,讓他們感覺到受欺騙的惱怒。還是那兩個粗壯的護士,死死摁住了王欣欣的四肢,將皮帶扣得更緊。
一針下去,王欣欣被迫安靜下來。一個戴著金絲框眼鏡的中年男醫生,俯身給她做著簡單的檢查,兩片光潔的鏡片,將燈光不斷反射到她迷離的眼底。從鏡片裡,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臉,憔悴得不剩半分血色。
盯著鏡片裡自己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王欣欣本已平靜的神情,又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她的兩張臉,在鏡片裡緩緩扭曲變形,血從崩開的皮膚縫隙中洶湧而出,順著醫生的臉流下來。一滴又一滴,浸染了她白色的病號服。她甚至能感覺得到,血是滾燙的,灼痛了衣服下的皮膚。
兩張臉,卻並非自己的臉,從鏡片裡擠出來,帶著“吱吱”的聲響。是那個女人——陽台上可怕的白衣女人。她陰森森地笑,黑色的舌頭伸出來,老長老長,在王欣欣臉上舔來舔去,腥臭粘膩,散發著冰寒徹骨的死亡氣息。
嚶嚀一聲,王欣欣直接昏過去。這一次的昏迷,極其短暫。等她睜開雙眼,戴著眼鏡的男醫生,才剛剛直起腰,轉身沖身後的護士說了些什麼。
腥臭似還滯留在鼻端,王欣欣做了個深呼吸,微微抬起頭,朝身上看去。目光所及之處,白色的病號服,除了汗漬,再未見其他污跡。她呼出一口氣,沉甸甸的腦袋,重重跌到枕頭上:“醫生,我不要緊吧?”
“什麼?”男醫生驚訝地轉過身來,“剛才是你在問我?”
“是的。”王欣欣感到說話都有些力不從心,但是她不能著急,反而得儘量表現出正常的樣子。她再也不能在這個鬼地方呆下去了,必須儘快離開。“醫生,我想知道,我的病要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