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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後,將雜物依原本的排列順序置放好。床底的其它兩側也分別將雜物取出、清理、再堆放好。
大概清理完床底後,我將吸塵器歸位,並且小心翼翼地注意它是否回復原來的擺放狀況。管子的彎曲方向必須與原來一致,以防被察覺挪動過。
我看了一眼手錶。四點二十分。
暫時找不到其它事可做。我恣意瀏覽房內擺設。書桌與床頭之間有個靠牆的小書架,上頭除了教科書外,還有一些美術書籍、雜誌,書並不特別多,似乎對閱讀並不熱衷。反倒是書桌上及牆壁上到處可見一些精美的小吊飾;仔細觀察,應該都是靜玟手工自製的,十分討喜可愛。
我這時才注意到在電腦桌左面的牆壁上掛著一張寫生,應該是靜物寫生吧,畫的是校園一角的素描,主要景物是女生宿舍,線條優美地呈現出那建築物的稜角。我一時被吸了魂般,神往地沉迷在黑白世界中。
一陣機車聲驟然打破我的默想,將我拉回現實。
機車聲消失在玄關處,難道……
我下意識看了一眼手錶,四點四十五,但靜玟五點才下課。
或者,那不是她?
不管回來的人是不是她,我都不能冒險,否則計畫將付之一炬。我快速提起裝鞋的塑膠袋,接著將床鋪靠近書桌那一側底下的部分雜物挪出,騰出一個可容身體進入的空間,鑽入,將塑膠袋拉進床底,再將雜物回復原狀。我以匍匐的姿態趴臥在床底;三面的箱、盒壁壘形成光線障壁,但未完全遮擋住光線。有幾個盒子堆得不夠高,光仍能從上緣滲入;某些盒子靠得也不夠密實,我仍能從縫中望見前方的地板。
我的頭部上方是床腳,套著襪子的兩隻腳掌則朝著床頭,我彷佛成為一具與正常睡眠位置倒轉的趴睡軀體,從床上陷沉進床底,融入黑暗之中。
天色未全暗,但我可以感受到緊迫逼人的濃黑從天幕中慢慢朝大地挺進。
玄關傳來開門聲。逐漸,樓梯傳來穩定的踩踏聲響。我屏息靜聽。腳步聲是女性的風格,沒有男性莽撞的氣息。聲響行經二樓,逐漸遠去。
原來是另一名住三樓的房客。
我稍稍鬆了口氣,內心卻升起更多、更強烈的期待。床底的我已經漸入被痴迷妄想覆蓋的境地,我的胸口發燙,鼓動的心似要躍出。
等待,現在就只有等待了。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逝去,窗外的天色漸暗,我的身體像凍結般地緊繃,聽覺剎時變得極端敏感,一聲一響都不放過。
我像是人形蟲,在床底下的陰暗蟄伏。
冰河般流動的時間,流至了五點半。我聽見學校的下課鐘響。
應該再十分鐘左右,她就回來了吧,不過若是先去吃晚餐,就會晚一點。
我繼續等待,直到再次聽見由遠而近的機車聲停在玄關處。接著是開關椅墊、鑰匙碰撞的聲響。
我凝神細聽。規律的腳步聲上移,踩踏的力道不很重,甚至帶著一股輕盈。應該是女性。
腳步聲在二樓停下。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清晰可辨。
是她。
我小心挪動視線,眼前的置物盒間有空隙,因此可以清楚看見有限視界內的景象。光滑的瓷磚地板,地板上的髮絲,靠牆的垃圾桶,還有她踏入室內、套著黑襪子的纖纖細足。
房門在我的左側與視線成平行,靜玟穿著黑色白條紋長褲的雙足映入我眼帘。我只能看見膝蓋以下的部分,甚至更少。我也不敢大輻度挪動身子換取更大的視野,深怕一不小心弄出聲響而被發現。
門關上後,黑色的足踝在門前停留,鑰匙串與門板的撞擊聲傳出;接著,女孩走過我眼前,朝右側書桌行去。
沉重提袋落在木質椅子上的聲音。
面向書桌的這一側床底,盒子間時有時無的縫隙還是可以讓我捕捉到黑色的褲管與襪子。這些破碎的形影在眼前晃動,凝視久了,我的眼睛湧起一陣酸疲。
看累了,我便闔上雙眼休息,代之以聽覺,推測靜玟的行動。
女孩似乎是把晚餐帶回來吃,我聽見橡皮筋摩擦便當盒的聲音,也聽見鋼筷撞擊聲。因為浴室在外頭,所以相當不方便,洗東西、上廁所都要跑進跑出。
女孩開始用餐了。電腦開機的聲音也在此刻傳出。
我感到趴臥的身體麻木,極為謹慎小心地,我翻轉身體,將姿勢改為仰躺,並留意不觸碰到腳底的塑膠鞋包,塑膠袋的聲音可是相當刺耳的。
凝視著陰暗的床板,我豎耳傾聽。靜玟哼起歌來,不常聽音樂的我,也無從分辨出是什麽曲子。
她那細緻高昂的嗓音,在房內迴蕩,串起了空氣中無形的、瑰麗的分子,在瞬間帶領我進入魔幻奇情的境域。
多麽令人難以置信!我與她共處同一屋檐下,同一個房間裡,縱然看不到她美麗的容顏,縱然無法與她做任何交談,我卻有著一種統轄式的喜悅感、興奮感,與冒險感,那就像是攀越山巔俯瞰秀麗的景色,寧願不顧性命、冒著風險,也要恣意享受最原始的自然風貌。
我品嚐著這股迷離,感到不可思議。
棺柩,像棺柩,我像躺在棺柩裡頭的一具死屍。這張床,正是死者永眠的棺木。
我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奇異的比喻念頭會進入我腦海,但它的確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