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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傍晚,我在靜玟的住處附近徘徊,等待著她外出買晚餐。這樣的徘徊已非第一次,我相當擔心附近是否會有人注意到我怪異的舉動,因此總焦急著能趕快進入。
好不容易,那熟悉的身影從大門後出現了,靜玟穿著白色外套,走到機車前,手上發出鑰匙碰撞聲;我小心翼翼地躲在對街,看著。
幾秒後,紅色小五十滑上馬路,朝街口去了。我立即往大門走去,用複製鑰匙進入。
同樣熟悉的感覺引領我再度踏入靜玟的臥房,裡頭一切如昔,只是多了些令人厭惡的幻影與回憶;腦中迴避著碎心的形影與聲音,我彎下身,探向床底,撥開鞋盒,鑽了進去。
床鬼。腦海中浮現了這個詞。那本小說……
房內的光漸漸消逝,很快便一片全黑,我在黑暗中凝視著黑暗,沐浴在冰冷中。
少頃,開門聲響起,靜玟回來了。
一切如重播般進行著,她的作息一如行事曆般刻板,直到一通手機鈴聲打破寂靜,也打破床下的我。
“餵……?嗯,好。”
說完後,靜玟粉色的襪子掠過地板,出了房間。
這是一貫的模式,那男人打電話來,靜玟便會下樓為他開大門,再帶他上來。
今晚,果然遇上那男人了。
經過昨夜的撲空──撲空?我有點訝異自己怎麽會想出這個詞,或許那是因為我完全不明白自己心中真正的意向,詞彙已然混亂,心緒傾倒,眼前蒙上暗灰的一片。
他們低聲交談幾句,走向書桌旁,接著又出現在衣櫥前,兩人的腳始終形影不離,如膠似漆。半晌,話語逐漸轉為沉默;從縫隙望出去,兩人的腳對立著,可推想出靜玟與那男人面對面站立,而且距離相當近。
我的手不自覺地伸入外套深處,握緊冰冷的刀柄……
靜玟的腳向床邊倒來,男人的腳跟進,接著是重物壓上床板的聲響;就在呻吟聲中,靜玟的聲音說:“太亮了。”接著她跳下床,關掉大燈,只開桌燈。
在昏暗的燈光中,在我看不見的黑暗中,他們忘我地纏綿。
我轉身仰臥,以頭對著床頭的方向躺直。上頭的激情似是一把火,在我的胸口悶燒;我盯視著眼睛上方床板的裂縫,腦中混亂……
我回想起初次見到靜玟,那飄落的雨點;雨水滑過我的臉頰,無數傘花在眼前綻放;女孩在圖書館前懊惱地等著,淡淡哀愁的美……我回想無數個眷戀的夜晚,孤獨望著小窗,內心勾勒著女孩的形影……我回想起第一次進入靜玟的房裡,那種欣喜與顫抖的歡愉……
還有與她共宿一房的數個禮拜,每日期待傍晚的到來,燃燒著企盼的火焰;只為了見她一面而甘願冒險;心思的全數轉移,全烙印在她身上;我的心,被愛給燃盡了。
不希望自己如潮湧般的付出有任何回報,卻抱著奇蹟發生的期待;這是欺騙自己嗎?被一廂情願式的念頭所困住,心中無時無刻重播著她的影像,也無時無刻地在想像中占有她。
我能看見她對我的微笑,直到那男人出現。
床板的縫隙,透出類似格線襯衫的衣服形影;那不是靜玟的衣服,至少我剛剛看見她出門時,不是穿著這樣的衣服。也就是說,目前身體緊貼在床板上的人,是那男人。
床鬼,我是床鬼,是住在床的棺木中的男人;這樣的影像,一直寄生在心中。
夜彷佛更黯淡了。《床鬼》一書的情節,於腦中翻騰。
──多麽貌美絕倫的面容!我朝思暮想、日日夜夜思念的面容……可惜你背叛了我,背叛我,就得死!
只在一轉瞬,流轉於世界的時間凍結了;猶如影帶中的慢動作重播,我清楚地看見自己的雙手握著短刀,朝著那長形的裂縫直刺而上;瞬間爆發的衝力劃破了隨之而來的阻力,用力往上頂,像鐵鏟插入土中。
女人的尖叫聲穿過了黑夜,我睜大雙眼,視線在黃與黑中顫抖,濃濃的暗血沿著刀身流下,蜿蜒細長,爬上了我緊繃的手指;接著,滑入衣袖內。
我直視著前方,雙手一緊,往下拔出了刀身。沾滿了暗色液體。
床外一片寂靜,街道傳來煞車聲,以及狗吠聲;我用一手緩慢推開鞋盒,挪動身子,爬向地板。
此刻,靜玟一定是嚇得退縮在牆角吧。她目睹親愛的男人瞪大雙眼、口吐鮮血慘死的瞬間,內心作何感想?
接下來,我將用這支沾滿鮮血的刀子,刺穿她的心窩,就如小說中所描述的一樣……
心底一股夾雜狂喜與憐惜的複雜情感湧起,又愉悅又哀傷,一想到摟著那沾滿鮮血的女孩屍體,並送上死亡之吻,我的心情便不斷波動。
昏黃的燈光灑落在地板上,我的身子已完全脫離床板的籠罩,緩緩直起身,望向前方的牆壁。
書桌的牆壁前沒人。
我微微一驚,挪動視線,四周也沒有看見女孩的身影,只有眼前的桌燈孤寂地照著。
身子又開始顫抖了,外頭的狗也停止吠叫,甚至連車行聲都消失了。
我緩慢地轉過身,慢慢、慢慢地,目光跌落在床上……
仰躺、雙眼瞪著天花板的人,是靜玟;她臉孔痛苦地扭曲,嘴唇蠕動著說不出話來,眼球如冰河般地轉動,似乎注意到我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