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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文高挑的身影在街角轉彎處一晃,他喊了一聲追過去。
“你到哪兒去啊?”楊立功對他叫著。
張仲文回頭,眨眼睛對他笑了一下,很調皮,象小時候那樣。楊立功心裡仿佛
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他很就沒有見過小文這樣對他笑了,他加快腳步,想攆上
他。可是他跑張仲文也跑,他停張仲文也停,兩個人在大街上拉鋸般地追趕起來。
楊立功見光天化日的,不想招人笑話,見張仲文似乎很鎮定,於是乾脆也不跑了
在他身後慢慢地走著,看他究竟想到那裡去。
張仲文在一家冷飲店前買了一支雪糕,很悠閒自在地吃了起來。楊立功默默望
著他的背影,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張仲文現在已經是一個一米八幾的小伙子了,
上次他看見張仲文還逗他說:你是不是吃了化肥了?現在的小文對他很陌生,楊
立功在想到底是三年的大學生活改變了他,還是三年的高中生活改變了小文,不
管怎麼,他不喜歡這種改變。想著想著他發現小文已經來到了江壩上,今年雨少,
江壩的一頭在蓄水,而另外一頭卻幾近乾涸。有水的那一頭江水很深,炎熱的中
午不少水性好的大人小孩子都在那裡游泳。儘管這條江很讒,每年都要吃幾個淹
死鬼,可是每到季節來玩水的還是不少,張仲文佇立在高高的江壩上背對著他,
吃完了雪糕竟然從口袋裡套出一枝煙!很嫻熟地點上,面對江水一口一口地抽了
起來!楊立功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楊立功憤怒了,暗說我念了三年大學都還沒
叼上那玩意兒,你一個高中小鬼竟然……他想上去質問張仲文,你什麼時候學會
抽菸的!可是一瞬間他忽然想,反正自己也說不過他,而且現在他和家裡吵架,
心中鬱悶,抽菸或許能煙能讓他冷靜下來,以後有機會再勸他也不遲。
六月的正午,火辣辣的太陽在高空上俯視著人群。張仲文慢慢地把眼抽得差不
多了,猛然一回頭,咬著嘴唇對楊立功說:“大功哥,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楊立功受寵若驚地驚訝於他回主動和自己說話,雖然他冷酷的臉上沒有一絲笑
意,可是卻讓楊立功心裡緩和了很多。他擺出兄長的樣子謙虛謹慎地靠近他,他
看見張仲文漆黑的眼睛格外明亮,他柔和地說:“小文,你想說什麼?”
也許是覺得和他靠得太近,張仲文向後倒退了一步,他用一隻手捏著燃燒的菸頭,
輕輕地動了動嘴唇。
楊立功沒有聽清,追問道:“你說什麼?”
張仲文又向後推了一步,他身後就是積蓄的江水,碧綠,蕩漾。
“你說什麼呀?”楊立功溫柔地對他笑著。
張仲文沒說話,他把菸頭高高地朝天上一拋,身體直直地向後一仰,就在楊立功
要反映過來的前一剎那,他看見張仲文歪著嘴,很驕傲地朝他淺淺一笑,他就那
麼倒轉著,垂直地從江壩上倒了下去。
菸頭輕飄飄地掉在了地上,張仲文在楊立功眼睜睜的目光下以自由落體的形式箭
一樣扎進了水裡,水花很小,奧運會裁判一致亮出十分……
楊立功強壯的心臟剛跳到一半,停在半空,上不去,下不來。白花花刺眼的陽光
瞬間失去了溫度,盛夏變嚴寒,將他速凍在那裡,雕塑般凝固在江沿上,伸在半
空的手臂抓住的,只是空氣。
“其實我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想的,我看見他向我走來的時候,張口對我說話
的時候,天那麼亮,那麼熱,我有點頭暈。我突然就想現在要是能泡在水裡有多
好……在他離我還有兩步的時候,我就決定了要這麼跳下去,我事先沒有觀察過
下面的水有多深,也不知道底下是不是防洪的水閘……可我就是想跳。在那一刻
我覺得我是一條魚,在陸地上無法呼吸,只有回到水裡去,我才可以繼續活著。”
張仲文在後來一個比較理智的時刻自己問自己,自己這樣回答著。
“我當時為什麼沒有跟著他跳下去?嘿……市級青少年組自由式第一名,修煉
了兩千三百年的蛇精,要是就這樣淹死了,那真叫人笑掉大牙。不過,當時我的
確是被嚇懵了,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跳下去了;我為什麼會害怕?不知道。
我想是我前一分鐘還他在我面前好好地站著,而後一分鐘他就沒有了,一下子就
鑽到水裡去了,連個影子都沒有。我怕的是這個,我受不了這種變化,我怕他以
後就是這樣,在我面前一下子就消失掉,而我卻沒有能力和機會抓住他。”
楊立功後來在一個比較疲憊的時刻回想過去的事情,自己這樣分析著。
剛扎到水裡的時候,張仲文就第一就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把錢包處理好;第二就
是心疼他那盒從他爸爸那裡盜竊來的剛抽了三根的駱駝牌香菸 。第三就是責怪自
己為什麼穿了一雙皮鞋……還沒有總結到第四的時候他已經被涼爽的江水所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