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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感到啼笑皆非的是,盟軍並沒有在庫拉西島登陸。尼米茲艦隊司令的機動部隊、斯普魯昂斯艦隊司令的第五機動部隊、米切爾中將的快速機動部隊、哈魯斯艦隊司令的第三機動部隊、加上水兵師團共二十多萬人,在作為日本絕對國防圈的馬紹爾群島,東加羅林群島、馬利亞納群島、西加羅林群島,由於所謂的蛙跳作戰失敗,而轉了小笠原、沖繩等地。
庫拉西島僅僅遭到了忽三忽四的轟炸,被棄置不理而殘存著。
昭和二十年九月十九日。
美軍的驅逐艦和炮艦駛進了庫拉西灣,日本的特設醫院船也入港了。
被收容的人員有八百餘名,近四千五百名士兵死於飢餓。
4 飢餓島
“我根據當年庫拉西島的慘狀,如實地描述了在島上發生的一切。”
尾形遞過來自己沏的茶。
“是的,這本書我已拜讀過了,可不知是否還有什麼沒有寫到的地方?”
原田義之感到不解,是不是還刪減了什麼呢?
“例如,有什麼呢?”
尾形轉了轉椅子,作出一副隨和的神情,使人感到對方的要求可以得到滿足。
“例如,軍官和士兵們的相互傾軋之類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嗎?”
原田說明了自已前來拜訪的原委——父親是從庫拉西島歸來的生還者,可卻對庫拉西島之事隻字不談,僅晚年說過一句,“庫拉西島棲有惡魔”。因而,讀了尾形的著作,特前來拜訪。
“那個,也是有的。可是,作為我的方針,是不描述憎惡。若是描述了憎惡,那即便是事實,顯而易見,也是要傷害他人名譽的。我寫這本書的宗旨是:超越恩仇,我要與我自身的戰爭訣別。”
“難道不能請教了嗎?我來並沒有別的意圖,僅僅是想知道父親所說的惡魔是指什麼?”
原田將在大學醫院工作的名片遞過去。這樣,尾形才不會緘默,才不會生疑。
“好吧,坦率地說,軍官中沒有一個餓死。據說是為了保證營養,配給了足夠的維他命之類的藥品。在衰弱待死的士兵中,咒罵軍官的人也不少,其中還有人發泄出,說要殺了軍官之後再死……”
在這一席話里,感覺到尾形指的是反抗。與鉛字上的東西不同,歲月的流逝已將憎惡變成了單純的回憶。
“就只有這些了。真正的憎惡嘛,那只有在司令部拋棄軍隊、逃離海島的時刻,才清楚地表露出來。”
“司令部,是全體嗎……”
“是的。在戰敗前六個月的時候,飛行艇在夜半時分來接人。接走了司令官以及高級將領,名義上是去商議作戰計劃,而事實並非如此。在留下的人中有幾名中尉。”
“……”
“怨嗟聲出現了。有人說,要是能活著回去,找到他們非宰了不可。眼睜睜地瞧著戰友們相繼死去,不知何時將要輪到自己,而那些營養充足的高級軍官們,卻乘坐飛行艇溜了,怨恨也是理所當然的。”
“尾形先生又是如何呢?”
“哦,那種情況下嘛,當時我也同樣。”
“是沒有在戰敗前就被俘虜的士兵嗎?”
這又是一個問題。萬一父親等四人未被派往庫拉西島,那就與事件不合了。但是,用偽名就無法進行調查,國家機關是不會將俘虜記在文獻檔案中的。
“沒有被俘虜的。為什麼呢?因為從戰爭開始後,有誰看見過所謂的敵人嗎?”
尾形苦笑了。
“是嗎?……”
可以明白這種回答。原田感到失望了。父親在科羅拉多州作過俘虜,是編造的了。這,為什麼父親……
“在那兒是否有過名叫島中的軍醫大佐和名叫中岡的軍醫大佐呢?”
“島中和中岡?……”
尾形偏著頭思索了一會兒。
“不,沒有那兩個軍醫。倒是有個叫廣里的軍醫大尉和叫竹澤的軍醫中尉。廣里是醫長,其餘都是護士。”
“確實是這樣嗎?”
“是的,因為還有記憶,再加上寫書時進一步調查核實過。不會錯的。”
尾形浮出了微笑。
“可是……”
原田突然無話了。兵籍簿里一清二楚地記載島中和中岡被派遣到庫拉西,歸國是在昭和十九年一月。
“父親說,那兩位軍醫大佐,曾在那兒待過……”
“奇怪呀,那樣的事……”
說到這裡,尾形似乎是回憶起了什麼,疑惑的神色消失了。
“那個,也許是‘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軍醫吧?”
“在研究所——研究所也有軍醫……”
原田邊說邊覺得自己太傻了。
“您們與研究所沒有交往嗎?”
終於改變了這種局勢。原田感到茅塞頓開,因而喜形於色。“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存在,在書中也曾讀到過,但卻沒有把島中、中岡與研究所聯繫起來考慮。“飢餓島”的印象太強烈了,原田總是先入為主地認為,事件的某種重要因素潛藏在一幅有四千五百人餓死的、令人辛酸的地獄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