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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舒實際上嚇了一跳,原本以為她不會開口或者抵死不認。
“斯夢,斯夢右使!真的是你?怎麼會?怎麼會!”鄭忠整個人激動起來,撲倒在地,“這三年裡,你還去疫病村里挨戶施藥,還捐資修繕河堤,聲名遠播,四方稱頌,比韋昭還要受人愛戴,怎麼會是假的?”
“我做的比她好,因為我究竟不是她啊。”斯夢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嘆息道,“我也不知道……怎麼會……”
她的眼神落向空茫的遠方,就像落到久遠的過去一般,美麗的眉頭輕輕蹙起,仿佛自言自語地說著:“那天,韋昭把我和斯容叫上去……我猜想她是要宣布了。”
“在此之前,我聽說,斯容用當年韋明右使受陷害的事情威脅過聖女,不過,也只是聽說而已。論武功行事,我都不信自己會輸。”
“所以,當‘斯容’兩個字從韋昭口中吐出時,我一下子懵了。”
“當我回過神來,血在順著劍尖往下流,黑色的法袍,白銀的面具,都仆落在塵埃里。”
“斯容看起來也嚇傻了,呆立了半天,才想起來跑。”
“但我已經不能讓她跑了。”
“面對著兩具屍首,我坐在地上,想著,第二天一早,等著我的是什麼。”
“只有一輪銀色的冷月,冷笑著看著這一切。”
“月亮,我突然想到,上頭有個嫦娥仙子吧,她的仙藥,不也是偷來的麼,她的生活,不也本來是別人的麼?”
“在那一刻,我欣喜若狂,因為想到一個絕妙的辦法。”
“我穿上聖女的法衣,帶上她的面具。它們仿佛就是為我訂做的一般,那麼合身。”
“韋昭的屍身沒辦法帶下來,就把她埋在了峰頂。”
“而斯容的身體,被我將護腕換了一隻手戴,抱著下來,編出一套謊話。從此,大家都以為,斯夢死了,斯容叛逃。”
到這裡,斯夢停頓了一下,氣氛緊繃在出乎尋常的安靜里,一根針掉在地上都清晰可聞。
良久,她才又繼續說下去。
“但我現在知道……月里的嫦娥,也一定後悔了……”
說著,她輕輕轉向觀眾中那個圓頭圓腦的廚子,“謝師傅,看在我救過你女兒的份上,給我端碗桂花銀耳羹來好麼。”
廚子叩頭在地上,哽聲道,“老奴這就去……”
斯夢從後頭柔聲喚住他,“別忘了,要七勺糖。”
“記得,右使的老規矩……”,廚子說著,不知怎的已經淚流滿面。
青離看著,心裡不由一悸,可見,斯夢在做右使時,是多麼受人愛戴的。
“你們不知道。”斯夢的聲音繼續紙灰一樣飄落,帶著乾澀與疲倦的質感,“抱著斯容下來那一刻我曾多麼地惶恐。”
“我拼命回憶著韋昭平日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的腔調,用最大的努力,去扮得惟妙惟肖。”
“那天,沒人懷疑我的扮裝與說詞,這是我的幸運,也是我的不幸。”
“第一天在這衣服下面,不夠熟練地批完公文,侍從端上來一碗苦參雪蜜羹。”
“然而,名字是這個名字,卻只有苦參,沒有雪蜜,入口之下,我差點吐出來。”
“侍從問,今天的湯教主喝不慣麼?”
“他問得是那麼習慣與隨意,卻在我心裡激起難以想像的恐懼與驚張,我拼命故做鎮定地回答‘怎麼會呢?’我想當時面具下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此類的事還有很多很多,韋昭拿碗筷的習慣,從高處取東西的樣子,甚至公文上印章蓋的深淺,都成了我心中的杯弓蛇影。”
“終於,終於,我的一舉一動都像韋昭,再沒人能找出一絲破綻。”
“但那麼,活著的這個人,還是斯夢麼?”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疲憊的聲音在這裡停頓了許久,才緩緩綿延下去。
“終於有一天,我一個人路過山下的滌仙潭,不知怎麼,就像著了魔一樣,突然就很想脫下法衣面具,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
“我到底那麼做了,還好,我的樣子沒有像行為一樣改變,沒有變成那雞皮鶴髮風燭殘年的老婦。”
“然而,這讓我更加的難過,甚至伏在水裡哭了。”
“我知道,自己會在那黑袍中一天天老去,就像在黑暗中怒放的花朵,最終默默凋零。”
“至此,我克制不住地常常偷偷溜下去,在那潭中徜徉放歌,我感覺,那才是,活著……”
斯夢沉默一下,又道,“我想,破綻大概就是那時露出的。”
“周蒙不知怎麼知道了我的事,暗中來糾纏要挾。”
“他知道了,苗娜就也知道了。至於苗依,她雖是不知,我卻隱約聽說了刺客的事。”
“編造了第一個謊言,就要編造第二個來圓合它的破綻,接著再編第三個、第四個……”斯夢長嘆一聲,“每一步,似乎都是不得不走,可結果,回頭看看,已經離正道那麼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