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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青離當然沒有放棄逃跑的計劃,只是因為現在情況緩和,她想謹慎些,儘量讓成功的把握再大一點,因此見天的帶著七八個拖油瓶在外頭晃,推說觀賞風物,實則籌備路線。
“那是什麼?”青離看到路上一個男子牽著馬,馬背上一塊潔白晶瑩的石頭樣的東西,中間有一小孔,以細牛皮繩貫穿,好奇地問侍女其其格。
其其格這名字在蒙語是鮮花的意思,她因為漢話說得好而被指派給青離,是回漢蒙多族的混血兒,面貌上回鶻人特徵多些,大眼睛深陷在眼窩裡,卻不符合蒙古的傳統審美,。
“是鹽。”她答道。沒有對青離的稱呼是因為不知道稱呼什麼。
“鹽?”青離驚愕,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鹽。
“鹹水泡子。”其其格邊說邊比劃,“鹽湖有的地方幹了,就露出來,用斧子砍下來,就是一大塊鹽,採回去不用再熬了。”
青離訝異而快活地笑起來,她見過海邊曬鹽,白花花地一片。可原來,世界是可以很不一樣的。
在這邊,已經看過不少新鮮而美麗的東西,她甚至想到,如果那狼牙真是她的,做個蒙古公主似乎也不錯。
不過就在下一刻,她又見到了令人齒冷的事物。老天爺就是這樣,仿佛開玩笑般不顧人感受的錯亂。
那是一間石頭壘的大羊圈,厚重的木門上落了大鎖。不過裡頭並不是羊,而是人,嚶嚶的哭泣聲傳出來,引得青離不由下馬,趴到縫隙上去看。
這一看讓她倒抽一口涼氣,裡面是三四十個女人,年紀大的約三十多歲,最小的有十五六歲,皆赤露上身,直接披上破舊羊裘,擁聚在小小一盆炭火前,低聲啜泣。青離看清,正對著的一個是來時在她旁邊的微胖女人,胸部像兩隻白面口袋那樣耷拉著,上有新鮮的傷痕,打綹的頭髮散亂蓬鬆,眼神空洞地看向火盆。
她一下知道了這是什麼地方,無語地退回馬上,面上裝得視若無睹,心裡卻氣血翻湧。
但她能怎樣呢?自己沒在裡頭,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
這時節,一騎飛馳過來,跟其其格說了些什麼。其其格再轉述給青離“滿都海可敦要見你。”
“可敦?”青離知道可敦是可汗妻子的稱號,類似於漢族的皇后,不由心下一緊,暗想,阿彌陀佛,我只想趕緊跑路而已,對你們家公狼完全沒興趣……事情不要變的太複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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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敦的帳子建在湖畔,銀頂反射著白色的陽光。進去後,青離見到的是那天集會上坐在達延左手的,有了些年紀的女人。
在路上,青離向其其格打聽了可敦的事,已經吃驚過了:她,滿都海賽音,曾經是達延的嬸嬸,不過現在是他的可敦。她在三十多歲時把自己嫁給一個六歲的孩子,並扶助他,黃金家族唯一所剩的幼子,登上汗位。形成這一樁榮耀卻有些難以想像的婚姻。
帳子裡,滿都海的臉上看不出表情,語氣也聽不出情緒,但漢話可以稱得上標準:“你是不是巴圖的妹妹?”
青離稍愣了一下,達延其實只是個音譯的稱號,巴圖蒙可才是名字,不過她還是習慣叫達延。
“回可敦的話,是可汗說的,我自己記不得了。”她儘量讓回答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那你想不想呢?”可敦的話還是淡淡的。
“可敦見笑了。這個福分,有便有,沒有便沒有,又不是我想不想能決定的。”青離臉上賠笑道,心裡一團狐疑: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福分啊?”滿都海目光落向稍遠處,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青離說,繼而又道,“你覺得一個孩子六歲登上大汗之位,是不是福分?”
“自然是天大的福分。”青離客套。
“那一個孩子四歲沒了阿爸和額吉,又怎樣?”
“……”
“我的見面禮,拿上來。”滿都海又開口道,倒是省去了青離不知如何回答的尷尬。
侍女捧上一個牛皮的酒袋,拎在手裡約有兩三斤重,清冽的香氣從蓋口溢出。
“上好的奶酒。巴特爾總說,有這個,命都能不要了。”滿都海繼續絮絮說道。
青離腦中飛速旋轉,聽其其格說過,巴特爾是放養這裡最好戰馬的馬倌,選馬馴馬,騎術箭法都屬一流,常常被姑娘們談起,唯一的最大弱點就是好酒。
那麼,滿都海難道在暗示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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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猜想在晚上似乎得到了證實,平時圍著青離繞來繞去的幾個人竟不約而同地“湊巧”被安排去其他事情。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青離看著巴特爾盯著面前無主的上好奶酒,理性逼迫著他遠遠去轉圈,感官卻又誘惑著他每次都轉回來了,終於,他還是忍不住打開了酒塞……
於是青離野兔一樣從草窩裡跳出來,從他身上搜出令牌和短刀,本來也想拿走弓箭的,因為他仰面醉倒,壓在背後,青離畢竟怕動作太大會弄醒人,急切間便沒有取,而是躡手躡腳靠近馬群,征取逃亡的重要工具。
蒙古人對馬的感情極其深厚,凡馬具,不放在人走路時需要跨過的地方,以免褻瀆。選取良馬,更有自己的一套辦法:將母馬拴在高山絕頂之上,令其嘶鳴,馬駒在山下聽到自然奔騰向上,最先登至山頂者,便是蒙人眼中的璞玉渾金,交由大大小小的馬倌精心打磨。上了戰場,即使在水草不足的情況下,連續作戰七八天仍能不懼山嶺險峻,馱載奔馳,在歷史上留下了烏珠穆沁馬令人生畏的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