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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說:「等你的傷好了,就來北京找我玩,到時候環球影城就能玩兒了,你不是喜歡《哈利波特》嘛?」
「好,一定,」漆浩說道,「你來成都了一定要找我,我給你做川菜。」
「嗯,一定!」我堅定地點了點頭。
這天,我和漆浩的約定就這麼誕生了。
站在村口送走了Frank一行的車,我將手裡新鮮的草杆揪成了兩半,幾分鐘前沒對他說什麼告別感言,只說了:「注意安全,讓司機別開太快,這山上的路不太好。」
「嗯,我們會注意的。」
「好了,走吧,再見。」我當時的表情一定不太討人喜歡,而Frank呢,一直那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說:「北京見Ethan.」
我沒有應答,只是在他上車前對他揮了揮手,是否真的北京見的確是未知數,畢竟就算回了家,我也沒理由特地去見他。
他也一樣。
汽車駛出了我的視野,這裡雨水充沛,因此,山間的土壤永遠是潮濕的,踩上去鬆軟,植物能生長得比北方高大,森林也比北方茂密太多。
再一個下了薄霧的早晨,我完成了在這裡要做的全部事情,然後,打算獨自離開,又給學生們買了一批圖書和樂器,租了車運過來,然後,我還給以後的漆浩留了一封信,塞進了他鎖住的抽屜里。
因為我知道,無論如何,他都會再回來看看的。
然後,我步行很久去坐公共汽車,到了縣城又轉車去市區,再去機場趕飛往北京的航班。
離開了那裡,我仍舊記得那天清晨涼爽的霧氣,記得那天夜裡點了篝火的音樂節,記得我和學生們合唱的一首歌,記得蟬鳴和鳥叫。
永遠記得,我的二十三歲生日在夜色中被慶祝。
幾天後,和一位一直要好的朋友去了帶露台的酒吧,我站在欄杆後面吹風,覺得我像變了個人。
我勢單力薄,當然沒辦法拯救世界,但過去的幾十天裡,我竭盡全力做了很多有意義的事情,我跟朋友說:「我這口氣算是緩過來了。」
「去哪兒了?」他問。
「去山裡,」我說,「新歌寫好了,還不止一首,和前任重逢了,度過了很奇妙的幾天,雖然沒和好,但好像和解了,不會再賭氣,也不會再痛苦了。」
「哪個前任,德國人嗎?」
「對,」我深吸了一口氣,吞下半口冰透的酒,說道,「我和他好像……這下子好像真的分開了,連責怪和埋怨都沒了。」
「感覺空蕩蕩的嗎?」
我想了想,還是點了兩下頭,我說:「像是到了第二輩子,只是我們還都記得上輩子的事情。」
酒杯里被削得圓潤的冰塊和液體一起滑動,我說我覺得這裡的風不夠大。
第71章
(FR. Hilde·Frank)
六月,北京變熱了,我買了一束花帶回去,親自挑選的向日葵和德國鳶尾。
到家的時候才六點多,洗手台花瓶里那朵水養的玫瑰早就幹掉了,我把乾花倒掉,又將淺藍色的玻璃器皿洗乾淨。
野澤搬家了,租了一間更小的房子,他有時候會過來住,如果下了班來不及,就去租的房子住,那間房子雖然面積小,但對一個人來說肯定足夠,我去過一次,原木色的裝修,總體來說是嶄新的。
他今天來了我家,買了一條鯧魚,拎在水產市場特有的厚實塑膠袋裡,於是,家門口的風都戴上了新鮮的魚腥味。
「我做蒸魚吃。」野澤說道。
我才把鳶尾插進花瓶里,藍色玻璃,白色花瓣,點綴著乳白色陶瓷製的洗手台,而粗獷的向日葵枝幹適合更大的容器,於是我在客廳里找了一隻裝飾用的陶罐。
「七點之前就趕回來……你怎麼做到的?」我問。
野澤把魚拎進了廚房,他說:「我掐著時間下班,一秒鐘都不多待,坐地鐵,步行的部分都是一路狂奔,經過市場的時候去買了魚,但其實沒那麼新鮮,早晨的才新鮮。」
看得出來他有多著急,因為進屋幾分鐘了還在重重地喘氣,我說:「我買了花,向日葵,沒有砍掉花杆,這樣最好看了。」
「要是我們有一個院子就好了,可以自己種花,喜歡的花都可以種。」野澤站在一旁,看我擺弄著高大的向日葵。
我忽然接話,說:「我以後想買一座別墅,不在北京,而是在風景更好的地方,人很少,那樣的話……什麼都可以種。」
轉過臉看向野澤,發現他正因為我的話點頭,他咬著嘴角,眼底的喜悅難以隱藏,他的視線落在向日葵上,卻伸出雙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許久了,說了很輕的一句:「我很……嚮往。」
「我也很嚮往。」
我的左手落在了他的手上,兩個人靜默地站立著看花,不知道這幾朵向日葵到什麼時候會幹枯衰敗,不知道向日葵在對方心裡代表什麼。
對我來說,向日葵就是年輕恣意的態度,是自然與天真,以及引人注目的熱情。
有鮮紅的血「啪嗒啪嗒」滴落。
腥味暈開,刺目的紅色暈開,潮濕也暈開。
我突然從這個噩夢裡驚醒了,床頭的淺黃色燈光照在眼球上,野澤在旁邊一下又一下地推我,說:「醒醒,Frank,醒醒……」
我看向他,然後猛地坐起來,他就那樣側躺在枕頭上,蓋著他從家裡帶來的薄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