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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個德國人。
菲子說:「他怎麼可能真的喜歡你啊,就算關心你,那也沒什麼,這些都是直男的小把戲,懂不懂啊你?」
一開始,我在武漢住酒店,後來,酒店住不了了,我就住在車友閒置的房子,江景房,陰沉灰藍的天色像一把頑固的傘,每天都那樣子。
橋上只有零零散散的車通過,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窗前,發呆。我開始理解菲子了,她那時候失戀,哭成那樣,我還嘲笑她,結果現在,我還不如她。
我媽很擔心我,但我沒接過一次她的電話,只發了一條消息,說一切都好。
我穿著一件衛衣,坐累了就把自己扔進床里,我相信,這時候大多數人都因為疫情鬱悶,但我可悲地躲進一派清淨里。
自生自滅。
菲子給我打電話,我接了,她壓低聲音,說道:「Frank給我打電話了,他問我你為什麼不回北京。」
「嗯……然後呢?」
「沒然後,我罵他了,他沒機會再說話。」
「幹得好。」我咬著牙笑道。
菲子嘆了一口氣,說:「我知道你恨他,我也知道你愛他,所以就更痛苦——」
「打住打住,老子才不愛他,」我又從床上起來,爽朗地笑著,我又去了落地窗旁,說,「早就過去了,然後就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你想得通就好。」
「好好學習,拜拜,等我回去練琴。」
掛了電話的手機掉在我腳邊,我的指腹挨著冰涼的玻璃,呼出的氣散開一小片潮濕的薄霧。
我看著視線里的樓頂,呼吸越來越慢,然後,我閉上了眼睛。
菲子徹底看透了我,而我反感這種看透。
但我希望,當我離開武漢,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時,我可以完全忘了他。
出門買東西,但現在應該叫做囤貨,我得買很多需要的東西,還有可能需要的東西。
車穿過空蕩蕩的路,行駛進清晨的薄霧裡,看到路上偶爾出現的人都全副武裝,忽然就有點憂心。
這是我第一次思考,如果我感染了,要怎麼辦?
但我根本不怕死,雖然還沒去鳥巢、小巨蛋、紐約開演唱會,雖然還沒拿過賽車冠軍,雖然還沒把伍銳趕出我家。
我知道Frank在微信上問候了我幾百條,但我根本沒回復,甚至沒點開看過,現在他知道我在武漢了,又向菲子打探我的消息。
著實,越來越有趣。
我至今記得那天晚上,十月,天氣不冷不熱。
醞釀了許多個日夜的話說出口,我仿佛變得不是我,全部的自卑和怯懦湧上心頭,我盡力淡然地看向他,那一刻,我滿心臟沒有別的,全是喜歡。
我說:「不知道為什麼就開始喜歡你了……不知道為什麼。」
他說:「你真的別開這種玩笑。」
「真的,不是開玩笑,真的,」我從來沒這麼低聲下氣過,看向他,小動物一般卑微地說話,「真的……」
話音沒落,我不爭氣地眼眶一酸,但我極力地忍著淚,用很低的聲音說:「我希望我們可以在一起,好不好?」
人被沖昏頭腦的樣子,我全都有了,我已經接受了自己愛上男人這件事,說服自己因為擁有愛情而自豪,並且,終於將表白的話說出了口。
風吹得樹葉很聒噪,他再次低下頭,又深呼吸著看向我,他像個嚴肅的家長那樣,告訴我:「抱歉,Ethan,你要冷靜一下,我想……我們不太合適。」
「那你再想一下呢。」我帶著哭腔說完這句,眼淚就不由自主地冒了出去,我幾步走過去,從地上拿起我的頭盔,然後,拎著頭盔站在他面前。
低著頭的時候,眼淚從我鼻尖往下掉。
「你應該知道吧,我曾經和你姐姐相過親。」
「嗯。」我不敢抬頭看他。
「所以,你覺得我會喜歡你嗎?你是男孩子。」他說話的聲音極其溫柔,還抬起了手,幫我撩頭髮。
那一晚,我騎著摩托車走之前,說:「那,那就算了吧。」
接下去連續一周,每天二十四小時,幾乎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我都在哭,不敢在家哭,就去金港附近的房子,一個人住。
菲子周末過去,陪我喝了兩天酒。
她不會安慰人,喜歡說真話,她告訴我:「不要招惹直男,直男就是禍害,他把你撩到又不給機會,這些都是他今後炫耀的資本。」
「我也是直男!」我一邊哭一邊說道,「現在就不說了,至少以前是。」
「怎麼樣,基佬不好當吧?讓你平時不體諒我。」
這種話,我暫時懟不過她,於是,我只能接著哭,已經沒力氣大哭了,只能「嗚嗚嗚」,我問菲子:「我現在是不是特娘炮?」
「我就喜歡你娘炮的樣子。」菲子笑嘻嘻地說。
她還問我:「聽說外國人在船上都很厲害,怎麼樣,德國人厲不厲害?」
「滾啊,我怎麼知道!」
她又神秘兮兮地湊到我耳邊,毫無意義地低聲提問。
我答她:「靠啊,當然沒睡想什麼呢!」
和菲子聊的天,全是兄弟在一起聊的天,我告訴她她是個好T。
她笑了笑,幫我倒來一杯水,想了很久,說:「有些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可能再過幾天,你就忽然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