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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她面前,和她說:逃吧。
逃吧,逃離這個要吞沒你的地方;
逃吧,逃離這個令你窒息的母親,吃人的家。
季清和精神恍惚,大腦中只剩逃這一個字。步伐踉蹌地轉身,她走出二樓,走出工作室,走出樓幢。不知道了多遠多久,直到沒了力氣,她才停下腳步。
淚水乾涸在臉上,風吹過是如細密的針連排扎進肉里的刺痛。
她看見路牌上顯示的位置,這裡明明已經離工作室很遠了,為什麼她的耳邊還能聽見季姝撕心裂肺的怒吼呢?
為什麼她會遇見這樣一對父母呢?他們之間的過錯,他們恩怨的結果,這慘烈的結局為什麼要她來承受?為什麼要影響她的人生?
從以前,到現在,到未來。血緣是隔斷不掉的枷鎖,要這一輩子都纏連著她,如影子般跟隨,刻在她的身體裡,是她想丟棄也丟棄不掉的存在。
但為什麼要是她呢?為什麼是她出生在這個家裡?
上帝是不是恨她?上帝眷顧過她嗎?
她用力的回想自己以前的二十九年,記憶如流水湍湍而過,慢慢,白嘉樹的面孔浮現。
對的,她曾經還擁有過他。上帝其實也曾憐愛過她,所以她才會遇到白嘉樹,但她不珍惜這段眷顧,所以才會令她從上帝手中得到的唯一的禮物也從她身邊離開。
季清和如幽魂一般在街上走著,失魂落魄的她此刻頭髮亂遭,沒人認得出來她是在王府井商場裡有著巨大橫幅廣告的超模。
路人或頓足回看,猜想她是因為情傷所以這樣狼狽,還是因為家中破產?漸漸飄落的小雨令他們紛紛收回視線,好奇勝不過躲雨,大家都沒帶傘,步伐快又慌亂。
路上,行人用急促的腳步踏亂了這條街的寧靜,而季清和卻依舊保持著不緊不慢的腳步,邁著幽魂的步伐,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
她淋著雨前行,頭髮早已濕透。
雨來得及,還伴著轟隆的雷聲,令季清和又想起之前與白嘉樹的每一次相遇。
他們每一次見面,非常邪門的,天空都會下起雨。
不知這幾場雨,是上帝贈送給他們的禮物,還是上帝因為他們的再見,而流淚。
在這樣極度無助與虛弱的時候,季清和懷念起曾經擁有過的最真摯的溫柔。腦海中與他的戀愛回憶點滴一一閃過,他曾對她那樣的好,不計回報與條件的,從來沒有人對她那樣好過。
上帝,雨是不是真代表與他的重逢?如果是真的,如果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命定,能不能再次顯現一次,在我最虛弱最無助的時候,再見他一次呢?他是這個世界上,最珍惜我,最能帶給我快樂的人,能不能將他帶來我身邊,讓我再見多他一次。
像書中的小王子一樣,離開了才知道我有多麼愛那株玫瑰。
與他分手的原因,王家舒的事只是導火索,我知道,根本原因是因為我對待這段感情的不認真。因為原生家庭的原因,害怕展露愛,更不知道該如何才是愛他。從未想過解決矛盾,五年的感情,一直是他來遷就我,工作學習愛情,他任何事都將我擺放在第一位。我持愛傷人,我用冷漠對他,我自私,事事將他放在最後一位考慮,從來不會讓步。我過分自信,以為他永遠不會離開我,但玫瑰也會傷心枯萎,愛意也會因為我的行為凋零。
如果我向你保證,我發誓,我會好好珍惜他,學會愛人,像他從前愛我一樣。
如果可以,如果他能在現在,再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
大雨中,她無意避雨,只期望奇蹟能發生。季清和緩緩抬起眼,逡巡著眼前的人與物,除了陌生的撐著傘前行的零星路人,便只剩雨。冷風將雨吹凌亂,一陣陣扑打在她臉上,像是也在嘲笑她剛才在心中和上帝交換的可笑願望。
是了。
怎麼真的以為會成真?
思緒點到最後一個字,她的頭頂忽然橫出一把黑色的大傘,為她擋住了滂沱的雨,也將她混亂的思緒按住暫停鍵。
她機械般緩緩轉過頭,看見白嘉樹疑惑的臉,面帶擔憂地叫她的名字:
「季清和?」
第43章 不用
「季清和。」
白嘉樹有些無奈地看著自己衣袖口上的纖細柔手, 從步行街至家門前,她已攥了一路。問她話也不會答, 好像只記得這一個人類本領,攥他袖口。
她看向他的目光濕漉漉的,這樣的眼神之下,很難說出重話。
可想到她一問三不答,持續做啞巴的事,面對她種種粘人異常的舉動,白嘉樹那些熟練的冷漠偽裝此刻一分都裝不出來。他心中不解又無力, 化作長長的一聲氣,嘆出聲。
他說:「我要拿鑰匙, 你能暫時鬆手嗎?」
他語調強調了話中的暫時二字,哪知季清和仍不肯移動貴手,但是卻說了話:「房卡在哪?」
她的聲音很嘶啞, 聽得人難受。
白嘉樹一怔,說:「左邊口袋裡。」
季清和伸出空閒的右手去探,摸到他褲管口袋外的布料有房卡的輪廓,伸出手進去拿。手背的肌膚貼著他, 因為探尋而左拐右碰,這樣的肌膚之親令白嘉樹腦子有些發嗡。
房卡安靜地躺在季清和的掌心,被她遞到他面前。
白嘉樹看著,心中幾乎是肯定, 雨淋濕了天空, 不僅灰得很講究,好像也將她前女友的腦子給淋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