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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髒兮兮的籠子裡下來,他們就開始在這裡砸石子,砸滿一筐石子可以換一個饅頭。
平時大家做這個,等到開礦或者塌方的時候,這些小孩子就要按照要求抱著爆破的材料爬進幽暗的礦道,再按要求去點燃。
——這才是買他們真正的用途。
就算是孩子,大家都知道,早晚都會死的。
她對死沒有什麼恐懼。至少死了就不餓了。
可是她好像就是死不了,總是在滾熱的高燒眩暈後再度睜開眼睛,然後看見阿哲小心翼翼捧著樹葉給她餵水的臉。
阿哲是她最後一個剩下的同伴,現在他也病了,因為生病甚至連自己的口糧都掙不了了,昨天開始燒了一晚上,身體就像火一樣。
阮頌給他喝水,水從嘴角流出來。就跟清口水一樣。阮頌於是知道,他是餓了,很餓。她知道的,那種飢餓,從身體內部開始,像火一樣灼燒,再多的水都沒有用。
所以,她才賣力的砸石頭,所以,拿到那香甜的麵包,第一件事只想給他吃一口。
臨走的時候,她跪在地上,將那隻麵包一口一口餵給阿哲吃了,旁邊一個新來的小孩子拿來葉子的水倒進阿哲的嘴巴里,每個孩子都在咽著口水看著阮頌手裡剩下的麵包,但沒有一個人伸出手。
阿哲吃了東西休息了一會,看起來好像好些了。阮頌對他說:「阿哲,我要走了。我那框石子已經快要砸滿了,都留給你。」
阿哲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她,她也不知道說什麼,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又說:「我走了。阿哲,你不要死。你要快點好起來。以後肯定也會有一個人來帶你走的。」
他伸手想拉她,阮頌就拉著他,他張了張嘴,好像在說什麼。
她於是說:「會的,等我有錢,我以後一定會回來的。」
~*
阮頌躺在髒兮兮的貨車後面,一路穿山越嶺走了幾天幾夜,終於到了南邁。
穿過薄霧騰騰的春舞江,在若有若無的梵音中一路向南,到了老宅門口。
韓家的老宅是在一棟殖民時期洋樓的基礎上改建的,加上了韓費凡熟悉的符號,門口放著兩隻白玉雕的獅子。
門口早就大開著。
一個妖艷嬌媚的女人迎上來,先挽住了韓費凡,殷勤極了:「可等得人家心急,水放好了,餓不餓,老爺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韓費凡轉頭,看向後面的貨車:「等下,我帶了個人回來。」
女人的手收緊,立刻轉頭看向車子。
阮頌正從汽車後面貨車上爬下來,小小的女孩子,瘦的皮包骨頭,看起來不超過十歲,滿臉都是髒兮兮的污漬,她赤足站在曬得滾燙的地上,挪了挪腳,不敢多動的樣子。
看清楚模樣,晚娜微不可見鬆了口氣,一邊叫門口的丫頭去帶過來,一邊笑道:「老爺真是口慈心軟的,又從哪裡撿了個毛丫頭回來。」
韓費凡說:「真真老說無聊,沒人陪她,正好作伴。」
晚娜提到女兒就笑:「你怕是要把這個丫頭寵到天上去了。」她的聲音嬌軟如蘭,「晚上……看真真喜不喜歡。哎,老爺,你可真要管管你那女兒了,那成績真是要命。這已經是第三個華語學校了,要還不行,怕就真的只能跟蘇家那個蘇明敏一樣,走國際學校,以後送到國外去。」
韓費凡哼:「那也至少要拿到中六的畢業證——還不是因為你嬌慣,但凡對她嚴厲點,她能這樣?」
晚娜靠了過去,將胸口蹭到韓費凡的胳膊上,妖妖嬈嬈也哼了一聲:「討厭,又怨人家。你又不是不知道,真真只聽你這個爸爸的,我說了她又不聽。」
他們倆就這樣說著走了進去。
阮頌還站在原地,一隻白生生的手伸過來,毫不避嫌牽住她的手。
阮頌抬頭,眼前的女孩子穿著素色的裙褲套裝,扎著兩個辮子,有一張素淨溫柔的臉,看起來十三四歲,她笑:「我叫蓮齊。你叫什麼?」
阮頌搖搖頭,不記得了。她在販賣的過程中被傷痛和藥物傷了記憶,最開始她還可能記得,但是漸漸,一切都模糊起來,只能隱隱記得她家的旁邊有很多很多的雪。最後,連名字都開始模模糊糊起來,為了防止忘記,阮頌將自己的名字和幾個關鍵字都用布條記了下來,每天晚上都是拿出來看一看。
布條壞了,她就刻在石塊上,不看的時候埋起來。
走得急,石塊沒有帶走。
蓮齊笑她:「人怎麼會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呢。」
阮頌想了一會,有些不確定:「叫……阿頌。」阿哲這麼叫她的,應該就是這個名字吧。
外面的人都走了。
阮頌跟著蓮齊走進這鏤刻雕花爬了薔薇的鐵門,路過門口的時候,她微微一愣,在門口石獅子的另一邊竟然還跪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少年,看起來比蓮齊小一些。
他衣著精緻考究,看起來絕對不是蓮齊這樣的身份。少年的膚色極白,脊背挺直,下頷線繃緊,唇色卻很紅,大概是咬的。阮頌看著他,他也面無表情看著她。
是韓家的孩子嗎?為什麼會跪在這裡?剛剛韓費凡和晚娜都進去了,但看也沒有看他……是因為處罰嗎?
可是怎麼有人會捨得處罰這樣好看的一個人?
堅硬的地板滾燙,她只是赤足站了一小會就已經很難受了,但他看起來已經在這裡跪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