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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裡,他們對周立進行了搶救。中途,一個醫生問我說,周立有沒有心臟病史,我說,有一點,但是不嚴重。
最後,周立死在了醫院裡。
她死於出血熱引發的心衰竭。
第五章
一
早晨,我拎著筆記本電腦走出朱漆大門,來到大馬路上,發現相約小站門口的路面有些異樣。
我穿過大馬路,來到對面的人行便道上,發現那裡有被什麼東西刨挖過的跡象,條形的地磚被掀起來,扔得七零八落,很多已經碎掉了。這條馬路早就該整修了,它的歷史實在過於悠久,路面的水泥有些地方都被來往的車子磨光了,露出了斑駁的土路。而人行便道上的地磚缺損得就更加嚴重了,所以,相約小站外面七零八落地扔了一些地磚,如果你不仔細去看,是不會被引起注意的。
當然,它們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為我發現那些遭到破壞的路面正好就在那扇窗戶的下面,就是我睡過覺的那間房間的窗戶下面。
我走到那個地方,站住,確信那些地磚是被人為地掀起來的,因為露出來的路面被人用工具挖過,不過挖得不深,看樣子這個人沒有什麼耐心,也許,也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我想,或許是某個民工乾的吧,大馬路後面有一個建築工地,那裡正在崛起一幢高樓。
這一片地方,除了大馬路,其他地方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變化以新樓的崛起和老房子的消失為特徵。據說,大馬路也快要被拆掉了,大約兩年之前,就有市政部門到這裡勘察過,他們帶了圖紙,順著大馬路勘測了好幾次。但是,拆遷遲遲沒有實施,據說是因為,這條大馬路實在太特別了,這裡的所有房子都是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德國人在這裡修建的,非常具有歷史價值。
無論如何,拆遷都是遲早的事情,這也正是為什麼這條馬路地磚遭到了破壞,卻沒有引起人注意的原因。它實在太破了,並且,破了之後,根本沒人來整修。
這個時候,大馬路上的人不太多,早起上班的高峰期已經過去了。相約小站鎖著門,還沒有開始營業。
我打手機給羅樹,告訴他,靠近窗戶的路面被人破壞過,應該整修一下。否則,會影響來相約小站的客人走路。
羅樹說好。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含糊,似乎正在睡覺。
我離開大馬路,坐公交車,到東郊的圖書館去。
賣烤地瓜的老人已經把攤子推到了大馬路上。我沒有吃早飯,因此,經過他的時候,我買了一個烤地瓜,拿著那個烤地瓜上了開往東郊的公交車。
我發現,這個老人一直只用一隻手工作,他的另一隻手,確切地說,是右手,一直沒有露面,抄在一截布袖筒里。
右手!我對這個詞彙非常敏感,每當接觸到這個詞彙,我就會想到華清房間裡那隻玻璃瓶子,現在,那裡面泡著兩隻右手,一隻是他自己的,另一隻是一個名叫李量的夥計的。
華清是採取了什麼技術,才可以把這兩隻已經沒有生命的煬保存得這麼好的呢?我真不知道,他還要把它們保存多久。它們在我們的生活里存在得夠久的了,我們生活都快要腐朽了,可是它們還好好的。
我在公交車上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二
我在圖書館裡呆了整整一天。
下午,我感到有點困,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會兒。在夢裡,我看見了周立,她死前渾身布滿了出血點,而在夢裡,那些出血點全部破綻開來,每一個出血點都在向外涌著血,開始只是一個一個的小血珠,片刻之後它們就增大,匯聚到了一起,形成了很多小血流,從臉上和身上向下流淌。
從周立身上和臉上流下來的那些血不是鮮紅色的,而是黑褐色的。周立看著我,我嘻嘻地笑著,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
我說,我知道,周立,你死得很不甘心,你患上了出血熱,渾身都充滿了病毒。你怨我是嗎?我也想死,真的,活著很有點負累。
周立聽懂了我的話,她依舊嘻嘻地笑著,似乎為了滿足我的願望,她伸出蒼白的手,過來拉我。
明明我很想死,可是,我卻很懼怕她的手。她的手很白,不是雪白,而是陶瓷那種白。這種白讓人感到可怖。
於是我向後跳開,非常努力地逃遁。
我醒在閱覽室的地上。在夢裡,我努力地向後逃遁,結果,我把閱覽室的椅子給弄翻了,連人帶椅子都摔在了地上。我坐在最後一排的一個角落裡,身後沒有人,是一面雪白的牆壁,我向後看了看,只差一點點,我的頭就要撞到牆上。
我仰躺在地上小聲地抽泣了起來,旁邊一個男孩子趕忙把書放下,過來扶我,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我擾亂了整個閱覽室的秩序,所有人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他們紛紛從坐位上站起來,擁到後面來。我感到很沒面子,只好草草收拾了東西,拎著筆記本電腦,逃離了閱覽室。
我獨自坐在東郊立交橋下的草坪上,又狠狠地哭了很久。以後,我是不能再來閱覽室了,我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在排擠我。
坐了一會兒,我感覺到身體很不舒服,剛才摔那一下,現在感覺到全身的骨骼都像被摔裂了一樣。
我想,這是報應吧,周立在夢裡要拉我走,我就跟著她走吧,為什麼還要後退,逃跑呢。如果我讓她拉住我的手,可能,就不會被摔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