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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窗邊,我能夠毫不費力地看到我家的老房子。由於我坐的位置在二樓,因此,我能很容易地看到我們家臨街的幾間老房子。它們現在被租給了幾個女孩子開美發廳,美發廳里亮著曖昧的粉色燈光。
我的視線可以輕易地掠過那些曖昧的粉色,看到我家的後花園,及花園後面我和我外公華清的住房。我的房間窗戶邊垂著深藍色的窗簾,儘管現在是晚上,我的房間沒有亮燈,但是我知道我的窗邊垂著深藍色的窗簾。
我喜歡深藍色。我的母親華麗也喜歡深藍色,我可能骨子裡遺傳了她的很多基因。我母親年輕時很喜歡看書,而我長大後居然成為了一名作家。
服務生端來了玫瑰奶茶,漂亮的高腳玻璃杯,乳白色的奶茶上面浮動著玫瑰花苞,散發出正宗的玫瑰的濃香。
我用折成好看形狀的吸管一點一點地喝著奶茶,一邊看著昏暗路燈下的大馬路,及我家的老房子。老房子很靜,沒有一點聲響,也沒有一點燈光。我外公華清早就躺下了,因此,現在看來,老房子除了美發廳還亮著燈之外,到處黑暗和安靜極了,讓人看了產生某種不安的聯想。
過去我從沒處在這樣一種角度看我家的老房子,自從我選擇了相約小站二樓靠窗的這個位置,我就總喜歡看那座老房子,越看越覺得它像一座墳墓。
墳墓,這個詞語每次在我腦海里出現都要引起我的警覺,我對這個詞語很敏感。
我喝了大約有十幾分鐘玫瑰奶茶,接到了手機簡訊,那個名叫張大江的男人告訴我說,已經到了相約小站門口了。
我俯視了一下大馬路,果然看到一輛計程車在門口停下來,大約是張大江的男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從計程車里鑽出來,走進了相約小站。
我若無其事地喝著玫瑰奶茶,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他已經走上了樓梯,高高大大的身影似乎一下子填滿了樓梯狹小的空間。
他走上來,目光在二樓大廳里銳利地看了一會,然後,就鎖定了我。他是一名警察,我想,他有著警察應該有的銳利目光。
他毫不遲疑地走過來,禮貌地問我說,你是王秀梅吧?
我說,坐吧。
我知道我對他不夠禮貌。但是,我對所有男人都這樣。我只對一直出沒在大馬路上的傻子阿炳還溫存一些。這倒不是說,我遇見的那些男人都不優秀,而是,我對他們都沒有感覺。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應該對哪種男人有感覺,這對我來說是個難題。
這個名叫張大江的刑警在我的對面坐下來,禮貌地問我還需要喝點什麼,我說,再來杯玫瑰奶茶,還要一盤水果沙拉。
我毫不客氣。
我見多了這種相親的場面。只在第一次的時候我還有點忐忑,第二次,就習慣了。甚至我覺得,我都對這種相親場面感到親切了,很多次這種場面都被我寫進了小說里。
服務生很快就送來了我的第二杯玫瑰奶茶,水果沙拉,還有張大江給自己要的哥倫比亞咖啡。
我拿起叉子開始吃水果。我吃得毫不客氣,吃了大約有一分鐘,我感到張大江在看我,我抬頭看了看他,他果然在看我,含著笑意。
我想,他對我印象還不錯。
你想談點什麼?我問他。
他說,什麼都不用談。
我詫異地看了看他。他跟以往那些男人不同。以往他們總是問我很多問題,比如問我喜歡什麼,有什麼愛好,是否喜歡他。
既然可以不談,我就專心對付水果和奶茶。張大江一直很配合我,他給我足夠的時間對付水果和奶茶,他甚至又向服務生要了一碗水果汁。
他說,你皮膚好,多喝點水果汁會更好。
這是他唯一誇我的話。他誇得倒是挺自然,不像以往那些男人那麼膩。
果然什麼都沒談,十點多的時候,我們離開窗邊,走下木質樓梯。小樂池裡的男歌手已經不見了,一樓很安靜。我們走出相約小站,打算一起穿過馬路。
黑暗的胡同里,傻子阿炳再次悄無聲息地竄了出來,這次他扯了我的右胳膊。我還是嚇了一跳。
張大江反應很機敏,他一下子就跳到我右邊,伸手攥住了阿炳的手腕,我聽到阿炳的骨節發出輕微的響聲,他咧開嘴哭了起來。
放手,我說。
我走過去拉張大江,說,是傻子阿炳,我們認識,他只是跟我鬧著玩。
然後我對阿炳說,乖,阿炳,回家睡覺去。
張大江狐疑地看了一下阿炳,確信他只是一個傻子,才放開他,想了想,毫不遲疑地伸出胳膊,罩住我,或者說,攬住我,一起走過馬路。
我沒有掙脫他。我對他沒有什麼壞印象。
三
穿過寂靜的後花園,我看到一個影子在一叢菊花旁邊靜默不動,我站住了,心裡咯噔咯噔跳了起來。
太黑了,我想,明天,我要找人來給後花園裝上一盞燈。
我硬著頭皮向黑影挪近,這時我發現那團黑影是我的外公華清。他咳嗽了一聲,我聽出了他的聲音。
我說,是你啊,這麼晚了不睡覺坐這幹嗎,嚇人啊?
我很好奇。以往華清總是天一黑就開始睡覺,他在凌晨很早的時候就起床,侍弄一下後花園裡的花草,吃飯,然後,枯坐著。而我不同,我喜歡熬夜,卻在早晨很晚才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