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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
“老劉下去了,”我道,“這是我的結論。我們都有奇怪的但又相當嚴重的毛病,這是我們的共同點。但既然我們同時病情反覆,那麼老劉也不能例外。所以那天應該是老劉病情忽然惡化超過預期、所有護士都去忙著照料他甚至急救他去了,再加上小李不知所蹤,由此才會是我們看到的好像護士們人手不夠的情況。我認為,老劉下樓去了。他的病情惡化到超過我們、甚至到了以前那個樓下的病人的地步。”
金羅二人面面相覷,顯然已經意識到了我接下來的話:“我推斷,我們也有那一天。那種慘絕人寰的嚎叫,恐怕就是我們的前輩。但我可以肯定,既然我們之間除了這該死的病以外根本沒有相同之處,答案應該是顯而易見的。金惠生你決不僅僅是喉癌,我們都得了一個毛病。一個可怕的病。”
就在此刻,一陣詭異的歌聲傳來。歌聲縹緲異常,像是來自門外的走廊,又像是從遙遠的山峰之間傳來。
但在我耳里,那歌聲卻並不大正常,遠遠聽上去,朦朧非常。
我沒來得及聽歌詞,也沒有注意曲調。在那一刻,我保證所有人——金羅二人也是——腦海里都會浮現出一個人的臉!
李護!
我一個箭步衝到門口推開門,一個護士般的白色人影在走廊盡頭消失。
“李護!”在我身後的金惠生還想大聲嚷嚷些什麼,但我制止住了他這個不明智的舉動。羅衛民沙啞著聲音道:“看見了吧?我說得沒錯,小李護士根本就沒有失蹤!”
是的,我也看見了。但在那一刻,我的心裡冒出一絲無法形容的古怪味道來。我不知道那是誰,但確實懷疑那個人影是李護。
在青渓療養院,所有的護士都沒有哪怕一次以真面目示人,對於護士們身份的判斷,我更多的是依據從身形體態和走路姿態。以致於一段時間下來,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在觀察判斷人的注意力已經從面部轉移到了整個身體上。
而那個一晃而過的白大褂身影,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我卻無法聯繫上李護那種充滿朝氣的身影。我想起那一次她在門縫裡一晃而過的情形。
“怎麼了?”金羅二人奇怪剛才還侃侃而談的我突然間的沉默。我道:“如果那不是李護呢?”
“那一定是!”羅衛民斬釘截鐵道,“你們沒有聽到歌聲嗎?你們兩個老說還有其他護士也可能哼哼著,你們真地見過還有誰了?”
“爭這些有什麼用?走,去看看!”金惠生道。
我們三人對視一眼,同時朝“李護”消失的拐角跑去。
剛邁開步子,我的心就開始往下沉,越往前跑心裡就越發感覺不妙。我的力氣長期臥床的生活方式抽空了一樣,才跑出兩步就開始大腿酸軟,接著每邁一步似乎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氣。我以為只有我如此,但金羅二人卻竟然還落後在我身後,看來他們也很困難。
但我心裡感覺不妙的原因卻不是這個。
那“李護”的身影的歌聲剛到門邊,開門時候卻竟然已經在遠處的拐角處了。如此快的速度已經嚇人,而我卻沒有聽到一絲腳步聲。而我們以慢得多的速度奔跑著,整個空曠的走廊都充斥著我們氣喘吁吁和震天響的腳步。
那是李護嗎?
那只是一件白大褂的身影而已。
但另一方面,儘管我知道我的眼睛有問題,儘管那只有短短的一瞬間,我的心裡卻開始發毛。
不,不是我看見了什麼。
那件白大褂下的人,有手有腿,即使不是李護,也並不太出乎我的意料。
但我卻總覺得,我沒有看見。
除了半空中一晃而過的白大褂,裡面什麼都沒有。
眼睛又開始痛,後腦也一樣。已經兩個多小時沒滴眼藥和吃藥了。我拼命地邁著步子,仿佛不知道前面被我追逐的是一個詭異的身影,仿佛不知道我自己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作劇烈運動。我拼命地跑,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還能跑,就像每個殘疾的人總希望證明自己和別人並沒有不同,就像每個老人都希望證明自己仍然年輕。狹窄的走廊,空空作響的步伐,天花板上一個又一個迎面而來而又被我拋在腦後的日光燈成了一個又一個證據。
也許是我本來的身體素質要好些,也許是我更加不知所謂地拼命些,我感到金羅二人被甩在身後,於是在奔跑中,我本能地回頭一望。
金羅二人一左一右,張大著嘴,邊跑邊喘著粗氣。日光燈泛著藍光的燈光照射下,臉色怪異的發青。
而在他們身後,在二十多米開外,在餐廳那個我們出來的門邊上,一個白色的身影正垂著頭對著他們的背後。
正對著我扭過去的視線。
與此同時,並不知道自己背後詭異情景的金羅二人不約而同露出驚恐的表情。
說時遲那時快,我回頭,赫然看見一個護士身影從拐角後面慢慢轉過身來。
我一個踉蹌,腳下一軟,跌倒在地。
胡護冷冷的聲音扔了出來:“還跑!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但我卻沒能對此表示不滿,事實上我幾乎沒有力氣來表達我對任何事情滿意與否。身體非常虛弱,是剛才劇烈測試後的結論。儘管只有短短几秒鐘,卻讓我幾乎站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