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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關你的事!」方惟此時卻異常冷靜起來,再次伸手道:「給我。」
「新政府在到處封殺這些言論,方老師不知道麼?」他仍抓在手裡,偏頭質問她。
她怒目盯著他,並不打算回答他,兩人僵持著。方惟努力克制著飛快的權衡著利弊,面前這個人,絕不是能理解這件事人,但也許認真論起來,他這樣的人也未必會真的關心國事,既是這樣,不與他撕破臉,也許還能糊弄過去。
她竭力讓自己緩和下來,緩緩坐回椅子裡,向他道:「佟先生誤會了,這只是一本外文雜誌的一段,並不是什麼反動言論,我因為覺得這一段文法特別,所以自己試著轉譯過來看看罷了。」
他不置可否的看了她片刻,轉而態度模糊的問她:「哦,是這樣麼?」
她想他是不會相信的吧,但她卻得硬著頭皮演下去,她賭他不關心這些事,本來嘛,他是個商人啊,關心賺錢的事才對。
她努力朝他笑了笑道:「佟先生要是有興趣,我謄一份送您吧。」
他聽完,不屑的看了看她,簡短道:「不必。」她看著他,他們對視了一刻,他眼中有風暴來襲,然而過了一瞬,他卻抬手把那張紙拍在桌上。轉身陰沉道:「方老師真是興趣廣博。」
方惟看了看桌上的文稿,鬆了口氣,手仍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她迅速收好譯稿,吹熄了蠟燭。
這一夜,兩人都沒睡好,方惟隱隱的擔憂,佟誠毅是否會去告發這件事,反覆斟酌,這在他的世界裡應該是件不相干的人的不相干的小事吧,他能這麼想麼?她想只能等等看了,若他沒有動靜,再圖後話吧。她憂心忡忡,整夜沒有睡好。
佟誠毅思慮的卻與方惟不同,他為今天的發現憂心,她為誰工作?她的這些文稿從哪裡來?發到哪裡去?她從事這些事多久了?她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他原以為老聶那裡拿來的資料足以讓方惟在他面前是透明的,現在看來並不是。
然而,也並非都是壞消息,從她翻譯的這些文稿的論調來看,幾乎可以肯定,和他不是敵人,不是敵人就好,他不自覺的在黑暗中向睡房方向看了看,除了這些疑問帶來的擔憂,似乎還有些什麼,他來不及分辨。
他是習慣了暗夜獨行的人。他想起她對著燭光,單薄的一個背影,他想也許是他生出的一點惻隱之心。他皺著眉,微微側過身去,被子裡一陣隱隱的玫瑰香,淡淡的,是她天井裡種的那叢玫瑰花的香氣吧。
佟誠毅淺眠,略有動靜就會醒,已經有幾年,他自己漸漸習慣了。入了冬,天光蒙蒙,方惟習慣早起,燒了熱水煮了粥,完成著許多個清晨要做的事。佟誠毅在一片灰濛濛里看到灶披間的黃色燈光和穿著連身長裙的方惟悄然進去忙碌的身影,心裡驀然升起一片安寧的感覺來。
因為他睡不好,常年跟他的人都知道,整個東小院一到晚上總是靜得悄無聲息,此刻佟誠毅突然覺得,也許並不是寂靜無聲才是最好的睡眠環境。
第 6 章
這會兒是下午三點來鍾,天光大亮,這家叫麗花苑的跳舞場裡卻是霓虹燈影,半遮半掩的夜晚時光。頭等的舞小姐還沒上班,舞池裡只有寥寥幾對,慢慢搖著意興闌珊,似乎跳舞也並不是他們最想做的事。
佟誠毅和老聶坐在角落的沙發里,各自抽著煙,像兩個正在談生意的投機商人。秦老闆穿著墨綠的緞面旗袍,她本就生的不黑,攬了這宗生意後難得見太陽,就更顯得皮膚柔白,她前凸後翹是這裡的活招牌,此時端著酒杯一扭身坐在佟誠毅身旁,活像一隻剛出鍋的糯米粽子。
「佟老闆今天好興致,有些日子沒來了,再多坐會兒,我們麗嵐六點準時上班。」說著朝佟誠毅曖昧一笑,眼鋒里射出幾道挑逗的光芒來。
佟誠毅欠身朝煙缸里彈了彈菸灰道:「好啊,我和老聶還要坐一會兒,秦老闆先忙吧。」
「行,你們談吧,做生意要緊。」糯米粽子善解人意的起身來妖嬈的扭到舞池另一邊去了。
「都查清楚了,既然是個進步組織,我叫守田那裡注意多保護吧。這個方老師,跟其他的方面沒有牽扯,是你想多了。」老聶說著,他不像佟誠毅穿著西裝革履,他慣常穿著一件淺灰色長衫,八字須,面色有些黝黑,像某個商會裡的算帳先生。他伸出手去端著酒杯細細抿了一口。放下酒杯,向前傾著身子,向佟誠毅道:「不過話說回來,紹原啊,這個方老師有進步思想,又會多國語言,正是我們需要的人才,我們可以把她吸收過來,你說呢?
「不行。」佟誠毅本看著一團菸灰沉思,聽他這麼說,立時否決了他的提議。
「為什麼不行,我們都查過了,她沒什麼問題啊。」老聶不解的問。
「她,」佟誠毅凝眉想了想說道:「毫無經驗。」
「哎,」老聶搖頭道:「誰是生來有經驗的,在鬥爭中學習經驗嘛。我覺得可以試試。」
「不行。」佟誠毅抬頭看他一眼道:「她獨身帶著個孩子。」
老聶聽了,半晌嘆了口氣,似乎也有點為難,但仍堅持道:「孩子,也算是個掩護嘛,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佟誠毅傾身在前面的煙缸里掐滅了菸頭,一陣青煙升起,他看著這陣煙,皺眉緩緩道:「這孩子不是她的,是我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