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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中的huáng土都是才翻過的,下面埋著的是無數徐國將士的屍首。徐國亡了,從今往後,她蘇台沒有國沒有家沒有孩子,只余孤身一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新的故事開始拉~~~
☆、鬼屍(中)
第四章
正月十五,元宵。義封城東的煙花映得天空炫麗非常。
蘇台怔然的望著夜空中轉瞬即逝的美麗,心中翻來覆去都是霍揚曾經揉著她腦袋的笑臉:“不知是從哪個鄉旮旯里出來的,連煙花也未曾見過,等到了明年元宵,我便帶你去看義封城東的煙火。”
誰也想不到今年元宵,竟已是生死無話。
蘇台翻過千山萬水終於從徐國到衛都城,找到了霍揚的鎮軍將軍府,卻發現她無法靠近他了。衛國大將軍,皇寵正濃,豈是說見便能見的。
本來,他們的初遇就是彼此人生之中出的一個巨大紕漏——撿到重傷的霍揚,這種運氣不是每次都有的。
蘇台說不了話,無計可施。唯有日日蹲在將軍府門口期待與霍揚的“不期而遇”,可奇怪的是自霍揚班師回朝後整日閉府不出,連朝也不上了,蘇台守了半月等得日漸心死。
或許,他們是真的已經緣盡。
她正想著,忽聞將軍府大門“吱呀”一聲響,裡面的侍衛魚貫而出,清空了府門外的場地,蘇台也被趕到了一旁的角落中。
棗紅色的“流月”被侍從牽出門來,蘇台眼眸一亮,那是他的馬。
不出片刻,一襲玄色衣裳的霍揚邁出府門。
這是他們闊別四月後的第一次相見,霍揚形容消瘦不少。蘇台張了張嘴,差點叫出聲來,她拼命向他跑去,殭屍兩條腿走路不方便,她險些並腿蹦跳起來,旁邊一個軍士怕她驚了將軍的馬一拳打在她腹部。蘇台其實不痛,她只是下意識的捂著小腹,等她再抬起頭時,只余“流月”踏起的一路塵埃。
蘇台毫不猶豫的跟著尋去。
元宵佳節,城東夜市熱鬧非凡。
蘇台找到霍揚時他正在收拾一個鮮衣少年,一位少婦神色驚惶的站在他身後,圍觀的人唾棄少年,說他連孕婦也不放過,該打,而看到後來,大家的臉色漸漸變了,霍揚下手狠辣,招招致命。
他眸中戾氣陣陣,蘇台知道他動了殺心。
霍揚在戰場雖是一尊魔,但在朝時卻向來隱忍,斷不會因為一些小事便動殺心,這少年是做了何事竟將他觸怒成這樣……
看著少年血沫吐了一地,少婦嚇得腿一軟,摔坐在地,她捂肚子嘴掏心掏肺般gān嘔起來。霍揚手下一頓,此時一個書生模
樣的男子舉著一盞花燈急急忙忙從人群中擠了進去:“娘子!可還安好?”
“相公!”少婦有了依靠,趴在男子的胸口輕輕啜泣起來。男人一臉慌張:“可是哪裡痛?可有動了胎氣?”
霍揚一腳踹開暈死過去的少年,回眸盯著對夫婦。那兩人被他目光盯得脊樑發寒,書生開口道:“多謝這位……謝大人出手相助。”
霍揚目光定定的落在女子的腹部,眸光變了幾許,輕言問道:“幾月了?”
“快……五月了。”
霍揚的神色一時變得有些恍惚:“有身孕可辛苦?”
女子一呆:“只是沒甚食yù,容易疲乏。”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不由自主的柔軟下來,“可為了孩子,不覺辛苦。”
霍揚恍然記起那日蘇台胃裡的樹皮糙根和她雖已身死而仍舊堅毅沉靜的神色,她就像一把qiáng韌的劍,沒有半點女子的脆弱柔軟,帶著讓男子也為之震撼的倔qiáng。不顧自身,不顧孩子,近乎無qíng的選擇了江山共存與社稷同亡……
當真是個巾幗英雄!
霍揚恨得咬牙,而洶湧的恨意背後卻有一道撕裂胸口的隱傷,整日整夜灌入刺骨冰冷,痛得令人窒息。
他翻身騎上流月,不再看那對恩愛的夫婦。
蘇台這才從他方才那兩句話中回過神來,她抬頭一望,卻見霍揚騎著高頭大馬穿過花燈街道,背影真實得虛幻。蘇台忽然想,若是她不問出這最後一句話,她是否就可以一直“活”下去?與他一起“白頭偕老”……
此念一起,如野糙瘋長。
馬背上的霍揚似察覺到了什麼,目光逡巡而來,蘇台背過身,藏青色的袍子掩住她的身形。街上人聲嘈雜,可蘇台仍舊聽見了馬蹄踢踏之聲漸近。
他……看見她了?
蘇台緊張的拽住衣裳,已死的心臟仿佛恢復了跳動,蘇台不住的想著,再見時,他會是怎樣的表qíng,心緒是否也會紊亂,他……還在乎她嗎?
她唇角苦澀的彎起,應當是不在乎的,霍揚最恨背叛和欺騙,她觸了他的底線,否則當初他不會不受那封降書,他心裡必定是恨極了她。
心思百轉之間卻聽見馬蹄聲停在了自己身側。攤販老闆殷勤的聲音傳來:“客官,買虎頭鞋啊?您家孩子多大?”
“五月。”
他低沉的嗓音清晰的傳入蘇台耳中,蘇台裹著藏青色的大衣悄悄往旁邊挪了挪。
“男孩女孩?”
霍揚一陣沉默,蘇台忍不住斜眼看去,見他望著指尖發愣,平靜的面容下難掩一絲蒼涼:“我……不知。”
老闆頓時啞言。
霍揚走後,蘇台輕輕摸了摸一雙男生的虎頭小鞋,她知道的,他們的孩子是個很健康的男孩。
第五章
正月剛過,衛國與北方戎國的戰爭便打響了,戎人兇悍,邊關軍qíng一陣急似一陣。朝堂之上一道聖旨將軍印再次jiāo入霍揚手中。
下了早朝,衛國皇帝單獨召見了霍揚,御書房中,皇帝將一封書信jiāo給了霍揚,他道:“朕聽聞徐國之戰的最後你未受降書,甚至未曾翻看降書一眼,可有緣由?”
“徐國雖小,而極崇尚忠義之說,若不徹底摧毀他們的信念,只怕後患不斷。”
皇帝點了點頭,指著他手中書信道:“近日朕翻看徐國降書之時發現其中夾著這封信,朕看了才知道這是一徐國女子寫給你的家書。”
霍揚一驚,立即跪下:“微臣有罪。”
皇帝擺了擺手:“無妨,朕知你忠心無二,這封家書你且看看。”
霍揚這才取出裡面的信,女子娟秀的字體中帶著一分難得的英氣,才讀了第一行,霍揚面色倏的一白。厚厚一封信訴盡他們的相遇別離,道盡世事無奈。戰爭之中兒女qíng長是多麼渺小。她說徐國已降,蘇台只求將軍放過都城百姓,饒過徐國被俘將士,她說,霍揚,我和孩子不想死在戰火中……
她放下了自尊,字字泣血般的懇求,而最後仍是得到“拒不受降”這樣的答覆。
仿似有針梗在胸腔,隨著他的每次呼吸深深扎入骨ròu之中,霍揚無法想像那些樹根糙皮她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qíng咽下,她又是懷著怎樣的心qíng死在他手下將士的利箭之下。
她放下了尊嚴,卻被他淡漠的拋開,所以她只有卑微的撿起可憐的自尊,護著君王,以死成全忠義之名。
她並不是嘴硬得不肯求饒半分,她沒有表象中那麼堅qiáng,她求救了,卻被他親手推下懸崖……
皇帝低嘆:“霍揚,你我自幼一道長大,今次出塞實乃兇險之局,戎人兇悍,北方此時正值冰天雪地之時,戰場之上刀槍無眼……這女子既已
有你的子嗣,不妨將其接至義封,若有何意外……我必護你血脈再成國之棟樑,如此也不枉費霍老將軍對我一番恩qíng。”
霍揚默了許久道,“皇上,霍家無後了。”
出塞之前霍揚登上了摘星樓,在此處,他曾許諾,此生必護蘇台安好無憂。
彼時正是盛夏,漫天繁星映得蘇台滿目粲然,她bī著他伸出小指:“拉鉤!說謊的人喝一百碗huáng連水。不然,我做鬼也不放過你!”他只當玩一般隨了她,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原來在那時的蘇台心中便已堆滿了不安。
“霍邑。”他喚來隨行的家臣,“給我熬一百碗huáng連水來。”
“將軍?”
“濃稠些,要極苦的。”他食言了,自是該受懲罰。
霍揚行至摘星樓邊,倚欄靜看夜空璀璨,他愛觀天象,愛上最高處俯覽人世繁華,看山河萬里盡在自己的守護之中,他總覺無比心安。但蘇台卻說:“極高處,極繁華,卻也不勝寒。”此前,他從不覺得高處有寒,而今回首一看,才發現,原來自己已如此孤獨。
高處不勝寒,只是因為能與他並肩的人再也找不到了。
霍揚揚手,徑直將手中的huáng連水臨空灑下,他輕聲呢喃道:“蘇台,今日我只喝九十九碗,欠著你的債,你若是做了鬼便來找我罷。”
“我等著你。”
摘星樓下,夜晚的極靜黑暗之中,蘇台裹著藏青色大衣貼著牆根站著,huáng連的苦澀味在冰涼的空氣中冷冷散開,蘇台耳尖的聽見,九層樓高的摘星台上嘈雜的聲音,有人在難受的嘔吐,有人在擔憂的勸。
蘇台捂著臉,只餘一聲微顫的嘆息。
第六章
塞外風雪急,戎人兇悍,而霍揚用兵如神,愣是將大舉入侵的戎人生生bī退至關外。戰爭打了半月,戎人敗退數百里,霍揚乘勝追擊,意圖讓戎人在他有生之年再不敢兵犯衛國。
戰線越拉越長,當霍揚意識到這是誘敵深入之計時,為時已晚。
適時,霍揚率三千輕騎突襲戎人軍營,哪想等待他們的卻是低洼之地的空營一座,霍揚下令急撤,哪還來得及,戎人三萬大軍將衛軍團團圍住。
戎國王子自大而高傲,困住霍揚他並不急著進攻,而是站在制高點頗感興趣的欣賞著素來驍勇的衛軍臉上沉凝的神色:“霍揚,與你
作戰當真是棋逢對手,今日要殺你,本王也甚為可惜。”
棗紅的流月在風雪之中顯得醒目,霍揚披著玄色大麾,神色沉穩毫無驚慌:“王子切莫如此說,實在是折煞了你,也侮rǔ了我。”
王子面色一沉,冷笑道:“既然將軍如此說,本王便是rǔ你一rǔ又如何。”他一揮手,三萬騎兵蜂擁而下,血腥的廝殺瞬間開始,沒有人注意到,一個身著戎國服裝的瘦弱士兵悄然混入戰場之中。
四周皆是一片殺伐之聲,一如當初守衛徐國的最後一戰。蘇台慢慢靠近霍揚,他騎在馬上,雖然好找但卻不好救。蘇台咬了咬牙,劈手搶□邊一個衛國士兵的大刀,徑直用刀背將其打暈,蘇台一轉身,手中大刀飛出,直直cha入流月的腔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