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可笑
走出地牢的時候,外面下了雪。
那雪並不像人間那樣潔白輕盈,而是灰撲撲髒兮兮的,像是一個個細小的、從天而降的……刀子。
這並非比喻,僅僅只是形容。因為每一片雪花都真的鋒利如刀,落在皮膚上,就會割開一道細細的血痕。不足以致命,也不會深到留疤的程度,但這種細碎的疼痛,密集到了一定程度,就也變成了某種折磨。
難怪阿修羅們拼了命地想要離開自己的世界,這種荒蕪破敗、沒有任何資源、甚至就連天氣都變成了刑罰的地方,任誰也不會願意久留。
凌邪一言不發地撐起斗篷,將我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而他自己卻只能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面。
「你……」
他輕輕搖頭:「沒事的。」
我還想再說點什麼,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頓時心裡一緊,暗道難不成那個混蛋出爾反爾,想要我們的命了?!
思考間,我們已被追上。
但是那些阿修羅侍從們並未將我們包圍,反而像夾道相送似的,規規矩矩地站在道路兩旁。我看得糊塗,不明白他們這是想幹什麼。
不知是誰喊了句「開始」,夾道「歡送」的侍從們紛紛露出誇張的表情,有的指著凌邪哈哈大笑,有的使勁衝著凌邪翻白眼,恨不得把眼珠子翻到天上去似的。
還有的怪腔怪調地嘲笑:「嘖嘖嘖,還說是什麼鬼王呢,就這種德行,一點兒法力都沒有,我一指頭就能戳死他!」說著還比比劃劃地湊上來,像真的要用小手指戳凌邪似的。
凌邪面無表情地捏住他的小指頭,用力一掰,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那貨的手指就直接貼到手背上了。
那貨疼得要死卻不敢叫,又礙於命令不敢逃跑,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戰戰兢兢地用餘光瞄著凌邪,生怕再挨揍。
凌邪根本懶得再搭理他,只是停住腳步,冷冷地環視了一圈。那些奉命出來嘲笑凌邪的侍從們,頓時全都像被點了穴似的,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成了出頭鳥,招來一頓暴揍。
「呵。」凌邪輕輕地笑了一聲,擁著我繼續大步往外走。
場面無比寂靜,讓我甚至產生出一種在逛冰雕雪人展的錯覺。
想想覺得這些阿修羅侍從也挺不容易的,頂風冒雪地出來嘲笑我們,真是讓人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領頭的徹底怒了,氣勢洶洶地提刀直奔那個被折斷手指的侍從,什麼話都不說,直接手起刀落,把那貨的腦袋給砍了下來。
黑紅的鮮血噴得老遠,在場的侍從們全都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領頭的又提起刀在空中掃了一圈,血珠子甚至甩到了離他較近的幾個侍從臉上,嚇得那幾個侍從兩股顫顫,幾乎就要暈倒了。
「少主吩咐過什麼,你們都忘了嗎?!」他大聲地質問著。
侍從們戰戰兢兢的,誰也不敢接這個話茬。
他又指著地上的屍體,大聲道:「完不成任務的,這就是例子!哼,只恐怕這樣都還是輕的,少主的手段你們都是心裡清楚,要是不能讓他滿意,回去有你們受的!」
這話倒是起了作用,侍從們又紛紛奓著膽子擺出鄙夷的姿態來,發出幾聲哆哆嗦嗦的嘲笑。
「你、你這個廢……廢……」
一個侍從結結巴巴地嘲諷,然而凌邪只是稍微走近了一點兒,他頓時就嚇得再也發不出聲了。
凌邪懶得在這幫傢伙身上浪費時間,腳步連停都沒有停頓一下,只是擁著我從他面前走過,連眼角都沒斜過一下。
饒是這樣,那個侍從也還是大氣都不敢喘,硬是等我們走得遠了,才小聲地繼續道:「廢廢廢廢……廢材!」
我正好聽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長這麼大,還真是頭一次見到罵人都罵得這麼慫的。
我敢肯定,他原本真正想罵的肯定是「廢物」,但又害怕怕得太難聽,真把凌邪給惹毛了,所以憋了半天愣是換成了相對委婉點兒的詞彙才敢說出口。
罵人都罵得毫無氣勢,他還能有什麼出息?
說好的阿修羅族全族都兇狠好鬥呢?怎麼出了這麼一群慫貨?難道所謂的兇狠好鬥,都是他們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瞎編出來的??
侍從們追著我們「嘲笑」了好一段路,估計是覺得差不多可以回去交差了,就全都呼啦啦地回去了。我和凌邪的耳朵終於得了清淨,我也忍不住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凌邪聽了以後輕輕一笑,說:「不慫怎麼可能會為奴為仆?阿修羅族從不以血統論尊卑,他們只相信武力,誰身體強悍法力高強,誰就是王。沒有實力的,就只能被別人踩在腳底下,要麼忍辱負重拼命修煉,等強大了報復回去,反過來奴役曾經的主人。要麼,就是不夠聰明,沒等強大起來就被主人發現殺了,再不然就是沒膽子也沒志氣,連報復的念頭都不敢有,只能乖乖地當一輩子奴僕。」
我點點頭,心裡總算明白了。無論什麼族群都是一樣,能夠有膽有識還有智謀的,永遠都是少數,所以真正能夠實現逆襲的,也必然只是少部分存在。而能夠天生強悍無敵,一輩子都不受欺負的,那是更加罕有的存在。所以,或許在這個一言不合就可以彼此殺戮的世界裡面,慫才是保命之道。
因為一根筋硬剛的那些,太容易死了啊!就算自身本事還不錯,也保不准哪天就遇到了比自己更強的。而他們一定被打敗了,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條。因為他們表現得太有威脅性了,打敗他們的人也會擔心有一天被反殺,所以自然不可能留下他們的性命,給自己埋不定時炸彈。
只有慫貨軟蛋,才有機會成為奴僕活下來。不管究竟是真慫還是假慫,也不管最後有沒有成功逆襲,總歸是活得更長久了。活得久,就有機會結婚生子,有機會留下後代。而那些一根筋只知道硬鋼的阿修羅,卻未必能留下後代,即便死之前已經結了婚有了孩子,那孩子也未必能有機會長大——斬草除根的道理,誰會不明白?
所以時間一長,肯定是慫貨越來越多,有膽量硬鋼的越來越少。至少表面上敢成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樣的,是越來越少了。
還挺有意思。
凌邪問我:「你笑什麼?」
我說:「想起來以前看過的一個電影,叫《蠢蛋進化論》的,講的就是人類世界裡面,精英分子全都講究優生優育,所以後代的數量非常少,一旦出現意外導致後代死了,基因就徹底沒機會傳下去了。而底層的就不講究什麼質量,有了就生有了就生,所以數量都特別多。就算遇到天災人禍,也未必所有孩子全都死光,總能有那麼一兩個倖存的,把基因傳下去。」
「所以時間長了以後,高智商精英就越來越少,人類的整體質量越來越差,越來越蠢。阿修羅界現在的樣子,難道不像那個電影嗎?我覺得他們可以拍一部《慫蛋進化論》了。」
凌邪狀似無奈地感嘆:「你啊……腦子裡怎麼總是那麼多奇奇怪怪的念頭。」
我微微發怔,有嗎?我怎麼不記得,以前跟他說過什麼奇怪的念頭?
難道他說的,是上輩子的我嗎?
念頭一起,就再也壓不住了。其實從凌邪出現的時候,我就感覺他跟之前不一樣了,不像是那個老古董的幽精之魂,卻也不是我最初熟悉並深愛的那個他。跟我之前接觸過的任何一個魂魄,都不太一樣……
但是又讓我覺得那麼自然、那麼熟悉,完全沒有想像中的陌生感和距離感,也沒有任何牴觸,一切都仿佛順理成章,就好像本來就應該是這樣……
難道這就是他真正的樣子嗎?
真正的,完整的樣子嗎?
我想問個明白,卻又被他搶了先:「等下我會把你送到陰間去,然後我可能需要閉關一段時間,具體需要多久,我也沒法給你肯定的答案。不過我會讓無殤替我照顧你的,你以後有任何困難都可以跟他說。若我……若我遲遲無法出關,你就不要……不要一直等了,隨心所欲地過好後半生吧!」
我頓時急了:「什麼叫『隨心所欲地過好後半生』?你的意思是讓我忘了你,跟別人結婚生活?!」
凌邪薄唇緊抿一言不發,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但是在我看來,這就是默認。
我只覺得心裡堵得慌:「凌邪,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難道你覺得我就只愛好看的皮囊,一旦你的樣子不好看了,我就會立馬變心喜歡別人了?還是你覺得我只戀慕強者,一旦你失去法力變得不那麼強大了,我就會轉頭去追求更強的人?」
「不,我沒有這麼想,我只是……」
「只是什麼?」
凌邪默了許久,才澀聲道:「只是……只是不想讓你看到那種樣子的我。」
我嘆氣:「所以閉關什麼都是騙我的,你真正的目的只是為了躲著我?何必這樣呢,我可以用眼淚給你煉製解藥的呀!」
沒成想,凌邪一聽這話,立刻激動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