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蓮影綽綽
雲西拉過菱香姐的手,「小姨,不必憂心,我與雲南自有盤算,絕對不會千里送人頭,將自己的性命白白枉送出去。」
菱香姐剛要說話,卻聽院外忽然傳來了幾聲邦邦的打更聲。
菱香姐瞬時一驚,她猛的站起身來,「勢不容緩,我必須要回菱藕香。」攥著雲西的手,緊張的叮囑道:「你們這裡也不能再待,聽小姨的話,即便你們不願意遠走他鄉,非要留在此地查案,今夜起,每天都要換住的地方,最好前半夜與後半夜都不在一個地方。」
雲南轉目掃了一眼窗子,目光凝重的點了點頭,「小姨放心,雲南記下了。」
菱香姐又看向最後面的殷三雨,問道:「殷捕頭,可否能讓掌柜速速取些紙筆來。」
殷三雨剛要答話,卻被雲西搶了先。「小姨,我隨身就帶著筆的。」
說著她便從懷中急急掏出小本本與小炭本,遞給了菱香姐,「小姨你是要寫些線索給我們嗎?」
「既然你們非查不可,那我就給你們寫出最直接的幾處線索,」菱香姐接過紙筆,在上面沙沙的寫了起來,「我先把汪恩儀幾處居所寫下來,看看他身上還有沒有什麼證據。」
雲西低下頭,只見菱香姐下筆如飛,不一會就將一頁紙寫滿了。
寫完之後,菱香姐將紙筆交回到雲西手中,又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一疊紙張,塞進雲西懷中,望著雲西雲南兩人,目色懇切的道:「記著,今夜叫客棧掌柜趕出幾路車隊,都要抹上那種香料。如此,便是我也尋不到你們。」
雲西拿起那疊紙,才看出張張都是一百兩的大額銀票。
「小姨——」雲西一臉錯愕,卻被菱香姐的手按住了唇。
「你們不必為小姨憂心,小姨身家遠不止這些,這點子錢,於小姨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卻是作為長輩對你們一片愛惜之情。你們必須要收!」
菱香姐又望了望雲南,劍眉微挑,悽然一笑,「記著,小姨如今已經離不開菱藕香,不光所有的心血與產業都在這裡,更因為小姨一生所愛,也在這裡。你們若是自作主張,做了什麼所謂救我出火坑的事。我便終生不再認你們。」
雲西的心不覺一顫。
菱香姐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從她眸底一閃而逝的寂寂柔光中,也能看出她的深情。
想來,這其中自有一段虐心的曲折。
「菱藕香怎可是久居之地?雲南若眼見著小姨身在火坑,而無動於衷,便連個人都不配做!」雲南望著菱香姐,目光異常堅定。
菱香姐黯然垂眸,「去住若為情,西江潮欲平,這一世,沒有任何人再能干涉我的選擇。」
她的聲音雖低,卻帶有一種不容否定的果決。
雲西伸出手,拉了拉雲南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又轉而對菱香姐說道:「小姨,雲南不懂事,您放心,您的苦衷,我們懂。這些銀子我們收下,不會讓您為難的。」
菱香姐抬眸望向雲西,眸中儘是憐惜疼愛。她伸出手,將雲西鬢邊一抹碎發捋到耳後,溫柔一笑,「記著,過了今夜,無論在任何場合都不要叫我小姨,只稱呼菱香姐。」
說完,她站起身,抬手整了整掛在髮髻間的面紗,「我必須要走了。」
「小姨!」雲南卻一聲叫住了菱香姐抬起的腳步。
「叫我菱香姐!」菱香姐眉峰一聳,凜然道。
雲南立刻改了口,「菱香姐,且慢行,雲南知道一處目前來說最安全的地方。」
「哪裡?」菱香姐瞬間皺了眉。
雲西殷三雨也有些吃驚。
「菱藕香。」雲南回答得十分篤定。
菱香姐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雲南你是瘋了嗎?」她收回邁出的腳,面向雲南,冷聲道:「不要跟我說什麼燈下黑,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菱藕香到處都是眼線,別說你們,就是我每日裡的行動都有人處處監視。你們進去無異於是自投羅網!」
雲南後撤一步,拱手頷首,誠懇說道:「菱香姐說的是,那裡並不安全,卻是雲南必須要去的地方。」
菱香姐明眸微動,閃過一抹猶疑的光,「你是要去柳連琦的房間,拿證據?」
「正是。」
雲西的心卻不由得一沉。
雲南的膽量還真是夠肥,生死關頭,都不忘記查案。
但是她很理解他的想法。
若是要去查柳連琦的死因,他身前居所,與曾經受刑的地方,則是首當其中,不得不查的地方。
錯過了今夜的機會,恐怕日後更加困難,而且取得證據的可能性也會越來越低。
菱香姐眼中寒芒更甚,「我能說服你,放棄那裡嗎?」
「不能,」雲南抬起頭來,從來都是冰山一樣冷峻的面容,此時卻綻出一抹淺笑來,「菱香姐放心,雲南絕不做冒險之事。行軍打仗,往往出奇的偷襲能致勝。這一番就是奇招。更何況,要查案,死者最後活動的場所,是最為重要的。只要看一眼確認後,我們便速速退出。」
「不要再說了,我絕不同意!」菱香姐拒絕得十分乾脆,不留半點餘地。
雲西趕緊上前幫襯著勸慰道:「菱香姐,雲南做事從才最穩妥,他絕不會輕率冒進的。」
「不是不相信你們,這一次我連藕香都是避著的,只帶了一個最為心腹的小丫頭。就連趕馬車都是那個小丫頭。如何才能帶你一個大男人混進去。」
「這個好說,」雲西挺胸向前,自告奮勇,「既然是菱香姐你的心腹,就是與你貼身而行的,讓我與她調換則個。正好現在是後半夜,想來菱藕香守衛們的精氣神也疲乏些了。只去一個來回,定然不會出事。」
「雲姑娘!」殷三雨一個箭步上前,急急喚道。
雲西知道,殷三雨是不放心自己孤身前行,遂朝著殷三雨,明媚一笑,「三雨兄,莫擔心,有菱香姐護佑,雲西一定沒事的。」
「不行!」殷三雨漲紅了臉,瞪著眼睛,一口否決,「咱們三個是一起的,怎麼能叫你一個姑娘家家去冒險!要去也是我去,我身上有功夫,再不濟,保命都是沒問題。」
雲西上下打量了一番殷三雨,眨著眼睛,調皮笑道:「三雨兄,就是你想扮成女裝,這天下也沒有你這魁梧豪壯的小侍婢可假冒啊?」
「三雨兄,莫擔憂,」雲南徐徐開口,「雲西說得不錯,有菱香姐護佑,只半夜,不會出事的。」
「我說你這個人,還是破起案來不要命!」聽到雲南的話,殷三雨額上青筋登時迸起,「命都沒了,破案又有啥意義?雲姑娘可是你的妹妹,你怎麼捨得把她扔進火坑?」
「殷三雨!」雲南一聲斷喝驟然打斷殷三雨的話,從懷中掏出一方木牌,臉色鐵青一片,「我與雲西是受滕縣知縣之命,徹查柳連琦暴死案,你只不過是一個聽指揮,打前站的捕頭,有什麼資格在這指手畫腳!」
雲南的聲音雖低,卻字字清晰,像是一道道銳利的刀刃,直直戳向殷三雨心臟!
「你!」殷三雨捂著胸口,抬手怒指著雲南鼻尖,五官都給氣扭曲在一起。
「雲南!你怎麼能這麼說?」雲西趕忙呵斥了雲南一句,又轉向殷三雨,居中調停道:「既然選擇要查這件案子,從來都是危險。況且今夜隨菱香姐而去,只有我一個人,反而才是最安全。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一定不會有事的。」
雲西上前抓住殷三雨的衣袖,目光懇切的望著他,只希望平息他的怒火。
原本以殷三雨氣死無賴的口才,又怎麼會在雲南面前輕易被話噎住,不過是因為他對正直的讀書人,總是心懷謙讓,不願那對付流氓那一套,來欺負他們罷了。
一如面對符生良,並不是殷三雨怕他的官位才敬畏他,而是因為敬佩才敬畏。
抓衣袖這一招果然好用,殷三雨立時收了聲,別過了漲紫的臉,擰著眉頭暫時休戰。
「謝謝三雨兄,」雲西重重攥了一下殷三雨的手臂,又轉而對菱香姐說道:「菱香姐,時間緊迫,咱們現在就動身吧。」
菱香姐猶豫的看了一眼雲南,終是不情願的點了頭。
接下來的事情,進展的就順利多了。雲西與那小侍婢換了衣服,重新綁了髮髻,就代替侍女先隨著菱香姐一起出了客棧後門。
便利的是,那小侍女也是蒙著面紗的,所以假扮的難度不大,難度大的卻是在趕車上。
雲西不會趕車,不得已,只能先由菱香姐駕車,到了菱藕香近前了,兩人才交換了位置。
雲西注意到,這一次她們走的並不是菱藕香的正門,而是在那一大片外表普通的民房。
雲西牽著馬車,跟在菱香姐後面,小心的進了院門,就見院子裡光線昏暗,周遭房舍寂寂,並無燃燈,模模糊糊一片很是看不清。
雲西正左右回望的探看,卻間一道深色的影子風一般落在了菱香姐身後。
雲西瞬時警惕起來,拽著韁繩的手也不覺收緊。
「姐姐,怎麼去探個消息,都要你親自去?」藕香姐頗為硬朗的女聲倏然響起。
菱香姐止了步,側眸一笑,「藕香,你這毛毛躁躁的脾氣什麼時候能斂一斂?」
藕香姐抱著雙臂站定,斜斜瞥了蒙著面紗的雲西一眼,冷哼一聲道:「這偌大的菱藕香,有姐姐你一個人沉穩便是足夠,我本來就是憑武力護衛辦事,收斂了心性,還怎麼殺人?」
雲西不覺眉梢微動。
看來菱藕香里的菱香與藕香,並不如她們名字那般親密無隙。
這個藕香姐雖心思不細,卻該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你——」菱香姐不悅的指責剛脫口,又收了回去,最終無奈的嘆了口氣,「你呀,總是這般任性,不願動腦。你想一下,之前有我親設的計劃,又有金魂寨的護衛加持,比狐狸都精的楊家,都栽到那雲氏兄妹手中,我焉能不謹慎?」
說完,菱香姐一拂袖,大步離開。
藕香姐頓了一下,才氣不忿的跟了上去,「你這一說,我倒想起,金魂寨半路上怎麼除掉雲家兄妹?聽說這一次,水爺可是親自上陣了。」
菱香姐腳步不停,卻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可不是,水爺又沒給咱們消息,只能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雲家一行人,本領強的可怕,一種可能是水爺那邊受到了阻力,不能下手。」
藕香姐快步跟上菱香姐,點頭說道:「這倒是。」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雲氏兄妹的實力,都不容小覷。」菱香姐冷冷撇下一句,「對了,蓮子住的地方可有清理乾淨了?」
雲西心下一動,柳連琦待過的地方果然已經處理。
「我辦事什麼時候慢過?」藕香姐不服氣的反駁,「不僅清理乾淨,現在還住進了別的男倌兒,保准什麼痕跡都留不下。」
「那就好,」菱香姐點點頭,「不過楊家與堯光白一案,雲氏兄妹手法太過新奇,又是指紋,又是齒痕,咱們萬不可大意。一會你叫新人先離開院子,我親自去查一遍蓮子院。」
藕香姐不屑的冷哼一聲,卻還是揖了手,退後兩步,縱身一躍,上了房頂,消失在了暗沉沉的夜色之中。
整個過程,雲西一直都是面不改色的直直前視,沒有畏縮低頭,也沒有下意識躲閃。
她相信這樣的黑暗中,藕香姐是注意不到她的。
而且在來的路上,她也有向菱香姐問清那侍女的脾氣秉性,推斷出面對藕香姐,該用什麼表情。
跟著菱香姐沒走幾步,又不知從什麼地方,跑來一個男僕。
雲西極其自然的交過韁繩,快步就跟上了菱香姐。
剩下的路途,菱香姐沒有回頭,也沒有跟雲西說一句話。
雲西低頭頷首默默跟在後面。
才這麼一會,雲西便體會到了菱香姐處境的不易。
明面上是菱藕香的主人,其實不過是個管家。還是個被人眼紅,總有人想要將她頂替下的艱難管家。
那麼菱香姐不願離開這裡,究竟是敵人手段太兇殘,還是她對某人的愛太深沉?
深沉到,即便是浪費掉自己的幸福甚至是性命,都在所不惜。
雲西心中雖然在替菱香姐分析著,可是雙眼一直沒閒著。
每一處岔路,每一處環境,就連哪裡可能有暗哨,她都一一的暗暗記在心裡。
雖然未必會用得上,但多備下,總不是壞事。
很快,她們就來到了一間格局別致的小院子門前。
「就是這裡。」菱香姐用極小的音量囑咐著。
「嗯。」雲西輕聲回應。
菱香姐這才停步整了整衣衫,抬手敲響木門。
打開門的卻是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僕。
見是菱香姐,忙曲身行禮,恭敬道:「見過菱香姐,剛才藕香姐已經來過了。新人暫時清出了,請您查驗。」
菱香姐略一點頭,拋下一句話,徑直向院子走去,「老奴,你在外面守門,聽我的命令再進來。」
「是。」老奴恭敬回道。
雲西無聲的跟在菱香姐身後,徐步走進院落。
不同於外面的昏黃黯淡,這座蓮子院四周房檐,懸掛著不少蓮花形的燈籠,燈光如月華般鋪灑在整個庭院,銀白如霜。
雲西站在院中環視四處,卻分明覺得那些光影幽幽綽綽,恍若覆了幽魂如泣如訴的淒淒悲鳴。
「院子裡的裝飾,都是根據每一個主人的氣質獨特設計的。因著為防備蓮子咬舌自盡,所以他的舌頭被割了,手上腳上也從來都被束縛著。」站在正廳前的菱香姐,抬頭望著一盞隨風輕曳的蓮燈,幽幽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