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最貴的人
與雲南各自回屋後,雲西洗漱完畢,一個軲轆就鑽進了噴香的被窩。
攥著鬆軟的被子,聞著上面暖暖的陽光味道,雲西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她只覺得這樣安穩的夜晚真好,渾身都輕鬆無比。就像是包袱都被卸下的車子,沒有半點負擔。
雖然還有很多隱情,沒有解開,但是殷三雨既然能夠向他們點出隱患,也就證明他沒有放棄她們。
至於他對她那可能存在的感情,找到了合適的機會,她表白一下自己已經心有所屬,相信就可以及時控制。
因為,在她的心裡,殷三雨到底是個有擔當,有決斷的好人。
至於堯光白的約定,她與雲南符生良都已商量好,即便自己一時間無法涉及到邊境地區的冤案,也要趁著欽差巡察的時候,及時上報。
除了等待,也要盡力可以做到的最大限度。
這一夜,雲西睡得異常安穩。
第二天起床時都沒用雲南叫早,就提前起床了,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小金庫,步調輕快的就跟著雲南前去點卯。
有條不紊的昨晚清晨所有的功課,她留下了雲南一個人在刑房,自己隻身去了囚牢。
因為那裡還關著一個人,一個很重要的人。
就是因為他,她與滕縣才被引到堯光白的另一個身份,唐七星那裡。
也是因為他,她們才進一步的發現了唐七星更多的可疑。
當然在雲西心裡,對於大明的歷史,他更是一個異常重要的人。
他就是野生驢友的鼻祖,一路窮游到底,偶爾蹭下驛站給養的牛人徐霞客徐弘祖。
在充滿潮腐氣味的提審房坐定後,她就吩咐一個獄卒出去辦事,話音剛落,另一個獄卒就押著徐弘祖走了進來。
雲西看著他身上還帶著囚犯專用的鎖鏈,立刻站起身,命令獄卒除去徐弘祖身上的所有鎖具。
「唐神捕的傷怎麼樣了?」徐弘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教雲西臉上表情一僵。
她頓了一下,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徐先生,」她又調整了一下語氣,解釋道,「雲西之前就拜讀過您的遊記,對您的遊行,甚是敬佩,教您一聲先生,不會唐突吧。」
徐弘祖顯然沒有預料到雲西會突然將話題移到這麼遠的地方,臉頰登時就紅了,不覺移開了些視線,有些結巴的說道:「拙作鄙陋,叫女差官見笑了。」
雲西走上前,幫著獄卒為他解下了剩下的鎖鏈,歉然一笑,「說起見笑,倒是讓徐先生見笑了才對。徐先生走到我們滕縣來,不說受到什麼照顧,還被捲入案子,在囚房裡無辜待了這麼多天,實在令雲西無地自容。」
這樣近距離接觸徐弘祖,雲西才發覺在他精神奕奕的外表下,身上衣物早已污臭不堪,就是他那雙本該一手托著本子,一手執筆寫遊記的修長大手,此時都凍得胡蘿蔔一般又紅又腫。
「只要事情弄清楚了就好,」徐弘祖點點頭,「我只是想知道——」
「現在事情都已查清,」雲西不由分說的截斷了他的話,「徐先生無辜之身也確鑿無疑,現在,咱們先離開這裡吧,此地畢竟是監牢,不宜久留。」
徐弘祖看著笑意清淺,卻不容他探究分毫的雲西,目光不由得遲疑起來,但即使有不解,卻也不得不依從她的話,先離開了囚牢。
走到捕班門前時,雲西又叫來了小六。遞給他一些散碎銀兩,「去幫先生買兩身棉衣鞋襪,再備些乾糧。」
小六看了看手上的銀子,又看了看一旁的徐弘祖,一時有些愣神。
「怎麼?你家殷頭休息,你們捕班就忙得抽不出人手了?」雲西笑著調侃。
「不是不是。」小六害羞的撓了撓頭,不再猶豫,一把收了銀子,扶著腰間佩刀,一溜小跑的就出去了。
「這怎麼使得。」徐弘祖遲疑的說道。
縣衙大堂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雖然徐弘祖是無辜錯戴進來的,但是能全須全尾的平安走出衙門就行,哪還會奢望衙門向外吐錢,給人添衣賠禮,好生送出大門的?
這有違常理的一幕實在讓徐弘祖有些不知所措。
「走吧,要說的話,還很多。」雲西抬手一指前方,淺笑嫣然。
徐弘祖怔了一下,終於跟在雲西的後面走了出去。
將縣衙大門那兩隻石獅子遠遠的甩在身後,雲西才斟酌著詞句,開口講起了唐七星的事。
一開始,她只是反問了徐弘祖一些細節,並沒有直接講到真相部分。
她怕他在得知唐七星最後的結局時,會接受不了,情緒會崩潰。
徐弘祖正要問到關鍵問題時,雲西卻停了步子,抬頭望著前方建築的大門,笑著說道:「先去洗個熱水澡,再飽飽的吃上一頓,之後,雲西會將全部事實都講給先生。」
徐弘祖轉臉看了客棧的招牌一眼,只得依從了雲西的安排。
待到晌午的時候,吃過午飯,雲南也來到了客棧。雲西雇了兩輛馬車,自己與徐弘祖同乘,小六與雲南同乘,一起出了滕邑城門。
隨著車輪轔轔滾動的聲響,雲西終於將所有事情,一一講給了徐弘祖。
雲西看著他的表情由質疑到震驚,到最後茫然一片,心情也是一言難盡。
又前行了幾里,兩輛馬車相繼停下。
換了一身嶄新棉衣的徐弘祖最先跳下馬車,轉而來到另一輛車前。雲西也挑起車簾,挽著一個包袱下了馬車。
「唐神捕他···他真的···」徐弘祖僵直的站在雲西面前,濃重的眉都快擰成了一個疙瘩。
雲西知道,這一半天的功夫,小六已經將唐七星的事情前前後後講了個明白。
徐弘祖一時難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真是人是衣服馬是鞍,只這麼一會功夫,徐先生就像換了一個人呢。」雲西笑著走上前,遞上早已準備好的包裹。
看到雲西的徐弘祖本來十分焦急,卻見雲西遞來的包袱,眉梢不覺一顫,「這是我的行李?」
雲西點點頭,將包袱遞到了徐鴻儒的面前,用手撫了撫,平靜的說道:「這是之前先生遺落在漁場的包裹,我叫捕快們尋回來的。裡面除了一些書本毛筆墨袋,再無其他,不知先生是否還有遺落其他?」
「哦對了,」雲西又道,「檢查的時候,我看到這裡最厚的一個本里夾的都是些花花草草,這些可是先生為了記錄各地山水不同物產而留下的樣板嗎?」誰知她話音剛落,一顆溫熱的水珠倏然滴到她光潔的手背上。
雲西恍然抬頭,卻見足足高了她一個頭的徐弘祖,已然滿面淚水。
他雙手顫抖著接過包袱,「那次唐神捕幫我尋回這個包裹,我就覺出了異常。」想要盡力的壓抑情緒,可是每說一句,都會控制不住的牽動眼角,滾下更多熱淚。
「如果真是山賊盜搶,取了衣物細軟,這些花枝樹葉書肯定會被當成廢物隨手棄了。但他交給我的,不僅保存完好,甚至還多了一些奇草枝葉,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瞞我···」
看著徐弘祖動情的模樣,雲西也不禁有些動容,「收集這些花花草草,別有深意吧。」
「雖不是什麼名門,但是振之祖上也是書香世家,振之雖喜歡讀書,卻不願考取功名。族上無人不以振之為異類,唯獨父母開明,但家父早逝,老母獨居。
「父母在不遠遊,振之本不應該只為自己愛好,獨留老母在家中。但是母親豁達,不僅不拘束振之,還以每一處不同風物相約,叫振之每走一地,便摘下一種特別花草,歸家時,一同送給她。母親說,這樣,母親就能隨著振之一同游遍我大明的山山水水,餘生無憾已···」
說道末尾,徐弘祖用衣袖遮了面,已然哽咽不成聲。
雲西眼中也蒙上了一層霧氣,如今她才知道,在歷史書上那隻言片語的記錄後,藏著的是怎樣鮮活的人生,真實的旅程。她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淚,勉力笑了笑,「其實讓先生你穿上堯光白的衣服,對於唐緹騎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安排。一旦事情惡化,先生便會成為保護他的最後一道障眼法。但是他不惜冒著偽裝被識破的風險,也要幫先生留存下這些意義非凡的花草,可見,先生對於唐緹騎來說,是很重要的朋友呢。」
徐弘祖恍然抬起頭,「唐神捕他···他還有···」剛說了兩句,眼睛卻又酸澀一片。他趕忙背過身,掩飾著自己的失態。
雲西知道他想要問卻怎麼也問不出口的問題,究竟是什麼。
他想問,唐七星他,還有活路嗎?還能活嗎?
她很想輕輕鬆鬆的對他講,他可是大盜噯,還特意留了書信,說如果她私吞官銀,就來取她人頭,他肯定有辦法逃出錦衣衛的鉗制,他肯定還會再度在江湖上出現,再度成為萬人稱頌的英雄傳說。
但是,她就是開不了口,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
因為她知道,那些只是安慰而已。
肩膀忽然受力,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片模糊的白色。
雲西抬起頭,才發現雲南已經走到了近前。
那片白色是他的衣衫,模糊是因為她已滿面淚痕。
「大丈夫當朝碧海而暮蒼梧,振之兄的心中裝的是山河。」雲南按著雲西的肩膀,望著傷懷不已的徐弘祖,淡淡一笑,「搖光一夕動北斗,濃霾五夜迷東望,唐緹騎心中裝的蒼生。唐七星,選擇成為了堯光白,便是要成全自己的心志。就如同無論科考取仕如何安穩,山路如何險惡,振之兄都不會動搖,只會沿著自己心中的山河圖錄,義無反顧的走下去。」
雲南的聲音很輕,笑容很淺。
雲西卻分明感受到了一種力量,一種能使人披荊斬棘,無懼無悔的力量。
「大丈夫當朝碧海而暮蒼梧,」徐霞客緩緩抬起頭,視線經過雲西雲南,遙遙的眺向遠方,自語般的喃喃說道,「濃霾五夜迷東望···」
「振之兄,」看到徐弘祖悲傷的情緒終於緩解了些許,雲西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本本,遞到他的面前。
徐弘祖收回視線,看著那個小本滿目疑惑,「這是?」
「家父曾在多地當過推官,一生方差探案,也算行走無數。這是他老人家生前依據自己的經驗心得,總結出的一些如何在荒原野外,大河大江遇險自救的經驗。雲西對振之兄的遊行甚是嚮往,如今雖因為誤會而相識,卻也是難得的緣分。無以為贈,只有這點子家父傳來的經驗,可以出手,如果有什麼錯漏的地方,振之兄還要自己鑑別啊!」說到這裡,雲西俏皮的眨眨眼,展齒一笑。
徐弘祖看著那個本子,怔了一下,忽然倒撤了兩步,朝著雲西雲南鄭重揖手一拜,「如果不是兩位,振之此時恐怕還在獄中不得脫身,能與兩位結識,實是振之榮幸。」
雲西雲南對視一眼,也拱手向徐弘祖一拜。
最後,目送著徐弘祖徐霞客背著包袱,獨自走在通向遠方山地的官道上,漸行漸遠。
他的步伐是那麼堅定,他腳下的路是那麼長遠。
他的每一個腳印都在書寫著歷史。
他記錄下的每一寸土地,也都記錄下了他的傳奇。
雲西心中漸漸升起一種暖意。
「雲西姐,您家推官老大人真厲害!」一直站在旁邊靜靜看著所有經過的小六,忽然豎起了大拇哥,讚嘆著開口說道。
雲西挑眉回頭,不解問道:「此話怎講?」
小六撓了撓頭,咧嘴一笑,說道:「我都聽捕班裡的大哥們說啦,說雲書吏接著很多老推官的絕技,破獲了不少重要線索,解開了不少謎團,而且還教得雲刑房這般博學多才。今日一看,竟然連旅行自救經驗都能寫出整整一本書來,真的就像是戲文里說的那些得道的高人一樣,無所不能!」
小六嘿嘿的笑著,雲西的嘴角卻忍不住一抽一抽的。
她強擠出一絲笑容,尷尬的看了眼雲南。
他卻只甩給她一個白眼,便轉身上了馬車。
「呵呵,」雲西尷尬的沖小六笑道,「怎麼也是六百年名門世家嘛,我爹爹那是集齊了我們雲家不知多少代祖先的光榮傳統,才能教養出雲刑房這般天才到沒王法的子孫。」
誰知她越夸越進入狀態,到了後面已經心不跳,臉不紅的拍起胸脯來,「呵呵,所以說,拜你雲西姐我為師,絕對是個最英明的決定。小六以後你只管跟著我好好學,」說著她特意壓低了聲音,偷偷指著雲南的背影,神秘兮兮的說道,「回頭我再把雲刑房的一二妙訣給你掏來,保准你早日當上咱們滕縣,不,應該說是整個山東第一神探!」
雲西說得唾沫橫飛,小六更是聽得異常興奮,他小臉紅撲撲的重重點頭,「嗯,雲西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學,絕對不辜負殷頭和你的期望!」
「嗯!」雲西拍著小六的肩膀,一副大家長的模樣,欣慰的笑道:「好孩子,我看好你!」
小六羞赧的撓了撓了頭,嘿嘿的笑了兩聲,「那送走了徐霞客,接下來,咱們要做些什麼呢,雲西姐。」
「買東西啊!」雲西說完,轉身就向雲南的馬車走去。
這話聽的小六一愣,趕緊兩步追了上去,「要買什麼?學習探案也要買東西嗎?」
雲西倏然止步,回身抬手就是一個爆栗,結結實實的彈在了小六的額頭上,「學習也要活學活用,死學習都學傻了。這不是給你買的,是給你娘親!」
「啊!」小六登時捂住了額頭,痛呼一聲,「給我娘親?」
「當然了,你娘親為我費了那麼多心,我連件像樣的禮物都還沒買。」
小六忙揮起手來,「雲西姐,不用不用的,娘親她特別喜歡雲西姐,還說日後就當做一家人常走動,要是雲西姐你見外的買一大堆東西,娘親她反而會不開心的。」
雲西忽然板起臉來,目光嚴肅的瞪著小六,「小六你叫我什麼?」
小六瞬間有些懵,卻還是結結巴巴的老實回答,「雲···雲西姐啊!」
雲西點點頭,煞有介事的說道:「的確,這個稱呼還是我要你叫的,但是雖然叫姐,實際上卻是你的師父對不?」
小六茫然的點點頭,「沒錯啊···」
「你娘親還要認我做妹妹,所以實際上,我不僅是你的師父,還是小姨對不?」
小六小臉一紅,不禁低下了頭,「沒錯···」
雲西勾唇一笑,聳聳肩膀,「師命不可違,又加上長輩的身份,我的話你到底聽不聽?」
小六嘴角抽了一抽,最終還是低頭認命,聲音細弱如蚊蚋振翅,「聽···」
「嗯,」雲西滿意的拍拍手,「那就把瀠兒姐喜歡的物什,喜歡的顏色,還有王嬸娘最需要什麼東西都一一告訴我。」
小六忽然抬起頭,搖著雙手說道,「王嬸娘的份就不用買了。」
雲西瞬間皺起眉,不滿說道:「我和雲刑房的屋子都是嬸娘幫著收拾的,怎麼就不用單獨謝謝人家?」
「不是的,雲西姐,」小六見雲西誤會,急忙解釋道:「王嬸娘家裡有事,今早就回老家了。」
「回老家?」雲西皺起眉頭,「什麼事?很嚴重嗎?」
「好像是王嬸娘兒子的事吧,具體什麼事也沒跟我說,只是早上雲西姐你要我去買棉衣,我就想回家問問王嬸娘,哪個布店有現成衣服。結果一回家,我娘就說王嬸娘急急就走了。」
「哦,」雲西點點頭,「那是老家來人把嬸娘叫走了?」
「是的,我娘說我早上當班點卯後,就有幾個男人敲家裡的門,說是王嬸娘老家來的人。」
「這樣啊,那就等王嬸娘回來後,再買她那份吧。」雲西愉快的做了決定,「現在咱們就先去給我的瀠兒姐挑禮物吧。」
小六點點頭,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一般,說道:「對了雲西姐,我娘親還跟我說這幾天家裡沒人,你們刑房要是不忙的話,教你去家裡住幾天呢。」
已經走向馬車的雲西聽到這句話,不禁回過頭來,疑惑問道:「那你呢,這幾天不回家嗎?」
小六撓撓頭,「這幾天殷頭休假,捕班的事暫時由何捕快代領,新典史楊小大人又是新當值,很多事情都需要交接,何捕快很多事不如殷頭熟悉,這兩天焦頭爛額的,所以何捕快叫我這幾天都住在衙門裡,好幫幫他,給他打打下手。」
「這樣啊,」雲西粲然一笑,「我們刑房是雲刑房說了算,由得我隨便任性,晚上住你家,我連假都不用告。正好今晚就要去你家吃飯,我順便帶上些換洗衣物一塊去。」
「嗯,」小六笑得十分開心,「對了雲西姐,那明天晚上,楊家大宴你還去嗎?」
雲西走到馬車前,伸手一拽車欄,一下就躍上了車,「我就不去啦,什麼宴席也比不過瀠兒姐的家宴,你就跟你家殷頭好好吃他一頓吧。」進入車廂之前,她忽然轉過臉來,表情十分嚴肅,「這次宴席人多嘴雜,記著出了啥事都有你家殷頭扛著,你別再衝到頭裡去了。在不夠強大之前,保護好自己才是最重要事,記得了?」
小六知道雲西這是怕他再向上次那般吃虧,心中不覺一暖,拍了拍胸脯,漂亮的大眼睛裡神采奕奕,底氣十足的說道:「放心吧,雲西姐!現在我不止是殷頭的侄子,更是滕縣第一女神探的大弟子,我一定聰明機靈,保護好自己的!」
雲西不覺一笑,向他擠了一下眼睛,「看好你,我的大弟子!」說完一掀帘子,轉身鑽進了車廂。
小六撓撓頭,害羞一笑,轉身進了另一輛馬車。
回到城裡後,雲西向小六問得了瀠兒姐的喜好,就叫小六跟著雲南先回了衙門。
自己則還了馬車,步行到了滕縣最大的布行。
雲西思量著,瀠兒姐雖然是一頂一的美人,但平日裡連大門都不邁一步,穿戴又極為樸素,首飾金釵什麼的定然是不喜歡的。不如撕一些質地極好,但花型素雅的布料來得實用。
又從小六那裡問出瀠兒姐刺繡也最精,出手的活計,不知多少貴婦們搶著要。所以又買了很多上好的金絲彩線。
而後又去口碑最好的粉妝點,給瀠兒姐買了很多上好的化妝品。其中一些被稱為肥皂團,玫瑰胰子,桂花胰子東西很是讓雲西新奇。
原來肥皂一詞古代就有,只不過造價昂費,尋常百姓家根本用不起。
更讓雲西大開眼界的是,除了肥皂,還有一些功能類似洗面奶的膏露,名字叫做太真紅王膏,孫仙少女膏。
而類似後世潤膚面霜的百合汁面脂,與後世唇膏功能相同的丁香唇脂,全部純動植物提取,不含半點化學試劑,更是驚掉了她的眼球。
天哪,原來只要有錢,在古代就可以生活得比現代還精緻。
雲西第一時間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雖然以前留了點小金庫,這一次楊家也有打賞,但是之前,她已經偷偷的在徐霞客的包袱中放了些銀子,這次一逛奢侈品店,感覺就是有上百兩銀子都不夠花啊。
抱著自己家人就要用最好的,千金散去還復來的宗旨,雲西豪爽的花光自己絕大部分積蓄。
掂著剩下一點可憐的銀子,雲西毫不猶豫的只給自己買了幾套牛骨牙枝,和中低檔的牙粉。
她可不是雲南,她有的是機會再賺銀子,目前自己先艱苦點,就算是激勵鞭策了。
又考慮到這陣子王嬸娘回不來,沒人買菜,所以雲西又包圓了兩個菜攤。
最後的最後,雲西不得不又雇了一輛驢車,連回縣衙拿衣服都顧不上了,就滿滿當當的向鄧家府宅而去。
快到鄧府的時候,天都已經黑透了,坐在純手工打造,豪華版敞篷驢車的雲西,遙遙的望著鄧府門前懸掛的兩盞燈籠不禁啞然失笑。
穿越已經小半年了,這種買買買的超級爽感,真的是久違了。
想著想著,她不禁抹了把辛酸的老淚。
雖然信仰很重要,很帥氣,很裝逼lity,但是物質生活也一定不能少。
她一定要將自己的聰明才智都全部激發出來,再加上吃苦耐勞,不怕困難,不怕挫折的精神,在這個穿越後的時空里,開創出屬於自己的一片桃花源!
先滿足溫飽,再全力奔小康,之後再開創出屬於她和雲南的道德與財富並存的美好天地。
躲開戰亂,避開清軍鐵蹄,等到世道平安了,再從深山老林跑出來享受生活!
雲西覺得自己簡直要醉了。
啊,生活真是無限美好,前景真是無限榮耀!
就在她暢想在未來美好的憧憬之中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馬蹄聲。
「雲書吏,雲書吏!」隨著急促的馬蹄聲一同而來的還有一個男子急急的呼喊。
雲西恍然回頭,卻見是騎著快馬的何捕快正向著她的方向急急趕來。身後還帶著另一個捕快,與一匹無人駕乘的黑色駿馬。
「停車。」雲西立刻叫停了車夫,之後一個躍身就跳下敞篷驢車。
已然衝到近前的何捕快,猛然一拉韁繩,駿馬立即揚蹄嘶鳴而止。
「雲書吏,」何捕快喘了一口粗氣,瞪著眼睛吹著鬍子急急說道:「滕邑與臨縣交界地,被人發現了一具男屍!」
「男屍?」雲西登時一驚,「知縣大人知道了嗎?」
「小六已經跑回衙門去通稟了。」說著,何捕快向後揮了揮手,身後那名捕快立刻翻身下馬,將另一匹無人騎乘的快馬牽到雲西的面前。
「你們沒在衙門嗎?」雲西一接過韁繩,就看出這是小六平常騎的那匹馬。「我、小六一共五個人下去東山查巡,被一奔來的一個商隊攔下了,說是他們走到山那邊的時候,發現了一具男屍,叫我們趕緊去看。我們看了之後,原地留下兩個人,剩下的回來報信。」
雲西不由分說上了馬,拽著韁繩,剛要離開,卻一眼看到了旁邊的驢車。
何捕快一眼看出雲西所想,立刻說道:「這些是拉到他家的吧?小六都和我說了。」他又轉向另一名捕快,「李子,你先留下,幫著小六娘親將東西搬進家裡。」
另一名年輕立刻下了馬,朝著何捕快拱了拱手,「何捕快放心吧,將東西搬進門,我就過去找你們。」
雲西又瞥了一眼鄧府旁邊的殷三雨家,想著殷三雨休假在家,這些本又是殷三雨手下的兵,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便打馬揚鞭,向著城外的方向匆匆奔去。
奔至城門前,滕縣城門已然關閉,在何捕快亮出腰牌後,城門才再度開啟。
聽著城門鏈條嘩啦啦的響起,雲西轉頭看著何捕快,肅然問道:「大人他們還要多久趕到?」
何捕快不假思索的說道:「以前每次發生兇案,都是殷頭應急處置,大人很晚才到。現在換了典史,小楊大人下了死命,日後滕縣如果再出險情必須按照程序走,所以大人應該會等衙門運屍車,仵作等一干人等齊了才能出發,怎麼也要一個時辰才能到城外死屍地。」
雲西目光一沉。
這話明面上聽,似乎是說符生良消極怠工。
但是經歷了上一次的呂德才案,雲西不會再被事情表明矇騙。
事實應該是,以前殷三雨總是將案子押在自己手上,就會以各種理由,儘可能最後一個通知符生良。
所以上次的符生良一聽到消息,就跟打仗似的連棉衣大氅都來不穿,連轎子都沒耐心坐。
在剛下完雪的寒冷天氣里,只一身單衣騎著馬就趕到了現場。
好像生怕自己哪怕只是晚了一小步,兇案現場與一切重要證據就被殷三雨破壞殆盡。
想到這裡,雲西又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但是如今的情況雖然變了,但是改變的源頭髮起者卻是楊拓。
那個出自貪贓枉法、草菅人命,唯利是圖的楊氏家族的年輕男人,下了這樣一個看似正直公道的命令,究竟是真心想要規範滕縣亂相,還是只是想借著這個機會,趁機打壓殷三雨,打壓胡氏一派的勢力?
看來隨著典史一職的變化,整個滕縣的局面也將開始發生重要的變故。
思量間,大門已然徹底打開。
當目光觸及遠方一望無盡的漆黑夜色時,雲西瞬間堅定了心志。
案情之外的一切紛爭就要放到案情之外處理,一旦進入案情,就須只剩下冷靜、客觀、全面六字即可。
她啪地抽起馬鞭,雙腿一夾馬腹,箭一般的直直射向了墨染一般的黑暗。
夜不僅黑,還很冷。
由於事發倉促,她沒來得及帶任何騎馬的保暖裝備,攥著韁繩的手不多一會就僵硬著,幾乎完全失去了知覺。
刺骨的夜風在耳旁悽厲的呼嘯而過,天上濃雲遮星避月,更顯得著無燈無人的曠野陰森恐怖。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昭示著即將出現的場景,會是何等悲慘悽然。
終於,前方遙遙的出現幾點飄忽閃爍的光點。
「前面就是出現男屍的地方,那隊商人也還在!」何捕快一手拽著韁繩,一手攥著馬鞭,遙遙的指著亮光出現的方向。
雲西不覺眯細了眼睛,那些在夜風裡飄忽不定的光點越來越大,越來越亮。
漸漸的,在光點之下來回晃動的人影也越發的明顯了。
雲西狠狠抽動馬鞭,向著人群的方向驟然提速。
待到她二人來到火把攢動的人群近前時,雲西才看清,這是一隊擁有著四匹馬,一駕馬車的小型車隊。
四名身著深色窄袖勁服的年輕男子,各執著火把,端正的站在馬車的四個方向。馬兒們都被拴在了一旁的矮樹上。
在他們不遠處,還有兩個人,也都舉著火把,像是在冷風中站了很久,兩人都攏著衣襟,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這兩個人,雲西是認識的。
清一色的捕快服裝,清一色的腰別大刀。
雲西雖然一時間還說不出他們的名字,但那兩張面孔她是熟悉的,確是滕縣捕快無疑。
而在他們腳旁不遠處的枯草地上,則平鋪著一塊偌大的白布。
透過人們手中火把倏忽不定的亮光,白布被勾勒出了高高低低的陰影輪廓。
顯然,最終的輪廓是一個成年男子的身形。
這一眾人等,早早就聽到了雲西他們,快速本來的馬蹄聲。待到雲西、何捕快衝破濃夜的黑暗,落在他們面前,翻身下馬的時候,兩名捕快立刻迫不及待的呼喊出聲:「老何!雲書吏!你們終於來了!」
雲西與老何迅速對視一眼,兩人立刻會意,之後默契的分工做事。
老何轉身從馬鞍上摘下兩隻酒壺,高高的拋給兩名捕快。
「到一邊蹦躂蹦躂,暖暖身子,剩下的交給我。」老何沉聲吩咐著,徑直走向鋪著白布的地帶。
而與他一起的雲西卻走向了另一邊,由四名年輕護衛的豪華車駕。雲西走到馬車前,拱了拱手,禮敬說道:「在下滕縣刑房吏,這裡出了兇案,敢請尊駕下車,講一下發現男屍的始末細節。」
雲西講完,靜等對方反應。
但是四名男子卻都目視著前方,絲毫沒有反應。
雲西心中冷笑。
商人麼?
這麼訓練有素,整齊劃一的商人,還真是罕見呢!
一種奇怪的預感悠然升起。
雲西勾唇一笑。
也許,這一次,她將會遇到自穿越歷來,身份最尊崇的人呢。
空氣一瞬間靜止,馬車外沒有回應,馬車裡也沒有回答。
雲西隨手取下腰間令牌,抬手一擺,「勞煩尊駕,在公務在身——」
「刑房吏?」一個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不由分說的將雲西的話一截兩斷。
雲西目光瞬時一凜。
就見前方將進兩人高的寬大馬車上,輕軟的棉布車簾微動,「大明律,一縣發生命案,本縣知縣必須到案查驗,如今只派出幾個捕快,一個刑房。難道此地是沒有知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