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利用敵人(一更)
聽聞雲西如此言之鑿鑿,眾人不禁都好奇的上前幾步,想要看一看那些證據究竟是些什麼?
唯獨有一人沒有上前,反而還後移了兩步,無聲無息的站到了唐七星床榻的後面,一手佯作隨意的按在腰間佩刀上。
雲西用餘光已經將這一幕收進眼底。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外松內緊,表面輕佻,實則不曾放鬆半刻防備的殷三雨。
重要證據在前,不用雲西囑咐使眼色,他也知要防備唐七星會突然暴起,要麼衝上前奪搶證物,要麼奪門而逃。
總之有了殷三雨的近身監視,雲西更可以安下心來一一展示證物。
雲西拿起第一件證據,卻是一塊木板,木板上覆著一張白紙,上面貼著碎裂成幾塊的黑色紙灰。雖然被人小心的黏拼在一起,但放眼看去卻只是焦黑一片,什麼名堂也看不出。
雲西小心的舉起那張木板,對向韓千戶說道:「這就是堯光白留給楊礪的書信,裡面用詞極其刁鑽,即便說服不了楊礪,楊礪也不敢把這封書信交給楊公子,去揭露堯光白的詭計。」
韓千戶眯細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卻是什麼也沒看出來。
他皺著眉問道:「那個楊礪為何不敢把書信交給楊公子?」
「因為裡面句句都是楊礪對楊家的仇恨,而且還以父命大如天,男兒應當如何如何。
還說,即使楊礪此時面上妥協,心裡卻總是不甘的。
言辭語句多次挑撥楊礪與楊公子之間的關係。
這樣的一張書信,如果上交給楊公子,雖然會在一時間加深兩人信任,但會卻是一根隱形的毒刺,令楊公子對楊礪存疑。
所以即使楊礪沒有被堯光白說服,他也是不敢將這封信上交的。」雲西沉穩解釋道。
韓千戶冷笑一聲,「可是既然已經被他燒成灰燼,又能證明什麼,又能說明什麼?無非是一堆廢物罷了。」
「千戶大人請看,這張紙雖然被燒成了灰燼,但是雲西有辦法叫那些消失了的字跡重回人世!」雲西轉身走進桌案,又從另一個木盒中取出一盞照著水晶燈罩的特殊水晶盞,端在手中。
「笑話,要是燒成灰的紙還能變出字來,那豈不是死人也能說話了?」唐七星捂著胸口傷處,冷笑著嘲諷道。
韓千戶也是一臉不屑。
「雲書吏,你可不是在開玩笑吧,大人們都在這裡,可不容你在這信口胡謅啊。」老縣丞胡珂捏著自己的山羊鬍,鐵黑著臉色望著一臉輕鬆笑容的雲西,憂心的警告著。
一旁的符生良雖然對雲南雲西很信任的,但在聽到這個不啻於異想天開的瘋言瘋語後,清俊的臉上也浮出一抹憂懼的疑色。
一手擎著燈盞,一手托著木板的雲西朝著胡珂略略欠了欠身,禮貌而不失主見的笑道:「胡大人勿憂,雲西絕不敢欺誆各位大人,實在是這裡面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符生良緩步走上前,眼睛一直細細打量著雲西手中那件所謂的證物。
「大人們,請走進些看。」雲西一邊輕聲說著,一邊小心的將水晶盞的光投在木板上,並且還慢慢傾斜著木板的角度,讓光線在木板上來回滑動。
依言湊上前的韓千戶、符生良、楊拓、胡珂的視線都隨著木板的移動起起伏伏。
「出來了!」楊拓第一個驚呼出聲。
眾人眼睛也在同時驟然放大,他們實在難以相信,奇蹟竟然就在這一刻發生了!
隨著光線的移動,一排又一排黑亮的字跡竟然真的一一躍上灰色的灰燼表面,如粼粼波光浮動閃現,又如被鬼神點亮!
「這···這怎麼可能?」韓千戶猶難相信的喃喃自語著。
身後的唐七星起初還不相信,但是看到眾人的反應,他的心也像墜進了冰窖里,冰冷一片。
鬼神現身也莫奈何的事,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這個雲西雲南究竟是何方神聖?
「難道是那盞水晶燈的原因?雲書吏你特意讓我招來最亮的水晶燈,就是為了照出字跡?」一旁的李儒並不信鬼神,他做過太多機關設置,知道難以置信的奇怪景象背後必然有些特殊原因。
他第一個想到的原因就是那水晶盞。
雲西笑著抬起頭,望著韓千戶,笑得頗有深意的說道:「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雲西想先問下韓大人,這上面的筆跡,大人您可識得?」
韓千戶仍然陷在一片震驚中難以回過魂了,聽到雲西的問題,他不覺又把頭湊近了幾分。
但就在他的視線真真切切的落到那些粼粼躍動的黑字上的每一筆,每一划時,他的肩膀驟然一顫。而後他緩緩直起身子,寫滿驚懼表情的臉,慢慢轉向躺靠在貴妃榻上的唐七星。
饒是他沒有說半句話,屋中人也都讀懂了韓千戶的表情。
那些字跡就是出於唐七星之手!
此時的唐七星卻似換了一個人般,靜靜的望著眾人複雜的目光,不再矯做扮嬌弱,也不再強撐著反駁。
他只是默默的看著雲西,面無表情,不發一語。
「這寫字雖然潦草,但的確是出自七星之手。以前我們南鎮撫司在外公幹捉賊時,來不及找墨水毛筆,都會用隨身的炭筆潦草書寫,七星這樣的手書,本官不知看過多少次,飛龍走鳳,卻字字清晰有力,末位的勾撇更是帶著顫筆。」韓千戶面色慘白的回憶著。
雲西點點頭,「多謝韓大人,原來是外放錦衣衛統一的習慣,那便是鐵證如山了。」
「可是這灰燼怎麼可能現出字跡?難道真是李工房說的什麼水晶盞的緣由嗎?」楊拓兀自難以相信的追問道。
雲西知道,裝神弄鬼的時間已經結束了。剩下的就必須說出一些有理有據的道理,來說服眾人了。
可是她也不能用後世什麼碳元素,化學反應的說辭來解釋吧?
她接著將木板和水晶盞放回桌上的機會整理了一下思緒。
只片刻之間,她便有了主意。
轉過身後,她淡然一笑,從容說道:「如果是墨寫的書信,遇火一燒,便什麼也剩不下了,就是神仙下凡,斷然也識不得上面文字。但是當時偷潛在房頂上的堯光白是臨時起意,要給楊礪留下一封書信。先不說堯光白隻身出來踩點,不可能隨身帶著毛筆墨水,就是當時極冷的天氣,在室外拿出沾了墨水的毛筆,筆鋒也會被凍住,根本寫不了字。
而且武功高強的楊礪與友人邊老大一直在里里外外的搜查可疑動靜的來源,房間房門大開,堯光白也潛不到屋子裡去研墨寫信。所以他會選擇隨身帶著的炭筆紙片,在某一處黑暗的地方,草草寫下這一封書信,然後等到楊礪等人視線離開房頂,去別的院裡查看時,掀開一片瓦,將書信吊進楊礪屋子。」
「你是說,墨水字會被燒掉,炭筆字就不會?」韓千戶遲疑的問道。
雲西卻笑著搖搖頭,更正道:「不是不會被燒掉,而是燒掉後依然能夠看清字跡。」
「這話怎麼越說越糊塗?」韓千戶沉著臉色說道。
「因為墨水附在紙上,就與紙成為了一體,但是木炭是通過留下黑色粉末才能書寫出字跡的。眾所周知,木炭即便燃燒,形體依然還在,那些粉末雖然細小,但是形體依舊還在,只要紙灰不被攪碎,依舊保持著整體的形狀,留在黑色的紙灰上的碳粉通過光線不同位置的照射,就會反出黑亮的光來,從而使人看到那些字跡。」
「沒錯,炭筆寫的字,那白紙就是被燒得啥啥不剩了,仍然可以看到字跡,之前雲書吏當著我的面做了一遍,我就真的看到反光的字了!」站在最角落的邊老大吹著滿下巴的大鬍子的,替雲西打著包票。
聽聞此言,屋中人除了邊老大與雲南,都是一臉驚色,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燒毀的紙也能辨出字跡。
但是雲西說得卻又句句在理,叫他們不能不相信。
「除了這件鐵證,下一件證據更鐵呢!」雲西又小心拿起桌上另一件物什。
「還有更確實的鐵證?」韓千戶驚訝問道。
雲西雙手捧著那件器物的邊緣,展示在眾人面前。
「這是什麼?瓦片?」韓千戶臉上更加不解。
「沒錯,不僅是個瓦片,還是個表面光滑的琉璃瓦瓦片,」雲西笑吟吟的解釋著,「更重要的是,這是從楊礪的房頂上取下的,旁邊還有一根抓鉤,爪勾上系的繩子,伸到了楊礪房裡,那根繩子的另一頭當時就懸著堯光白給楊礪的信。」
「可即便這個瓦片當時的確被堯光白動過,又怎麼能證明它與唐緹騎有關係?」韓千戶質疑道。
雲西星眸微彎,甜甜一笑,「因為這上面留下一枚指紋,是不是唐緹騎動的,一核對指紋就明白了。」
在雲西的指引下,韓千戶湊向前去,果然在那片光潔鋥亮的瓦片上,看到一小片若隱若現的指紋樣痕跡。
「就是有指紋,這麼模糊不清,也沒有人能夠辨別對比···」韓千戶剛想說,瓦片的痕跡模糊得讓人眉辦法清晰的對比,以指紋作為證據,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但他忽然就記起了剛才紙灰辨字的奇蹟,生怕對方真的還有奇招,後半句話滑到唇邊,便又被他生生咽下了。
雲西知道韓千戶的疑惑。
的確,憑藉一枚在瓦片上的模糊指紋,只用人的肉眼,根本沒辦法辨認對比。
即便是在幾百年後的二十世紀初時,指紋採取都還被沒有廣泛應用於刑事取證工作中。更何況是在這個沒有顯微鏡,沒有照相成像,沒有指紋抓拍,然後再圖片重合的種種先進技術的明朝。
但是,沒帶著任何金手指,沒帶著任何高大上的高逼格技能穿越過來的雲西,對於科學技術並不發達的古代人,至少還有一點優勢。
就是見得多識得廣。
對於古代人來說,指紋也好,紙灰也罷,是根本不能當做有效證據的。
而雲西則更好相反,只要她找到令人信服的方法,解決指紋模糊看不清的條件限制,能將指紋提取出來,那麼它就是最好的證物之一!
「千戶大人,您不必擔心,我們滕縣雖小,卻是素有九省通衢之稱的要害之地。不僅出過不少讀書人,能工巧匠更是層出不窮,可謂是遍地是人才,處處藏龍臥虎。」雲西說著,將視線轉向了一旁李儒,朝著他微微一笑。
聽到雲西的讚美,李儒清矍的臉上立時現出兩片紅暈。
他會意的朝她點點頭,轉身走到桌前,拿起了另一證物。
雲西繼續說道:「指紋之所以不能作為證物,只是因為沒辦法分辨。但若是能將這枚指紋完整的提取出來,放置在另一張乾淨的白紙上,再取過所疑之人的十指紋印,逐一對比,真相便可水落石出了。」
這時,李儒已經走回了雲西的身邊,雲西便將手上瓦片擺到李儒手上證物旁,認真說道:「恰巧我們滕縣工房吏李儒,就是一位才華出眾的幹吏,不僅對建築橋樑工事機關十分精通,對於一些小玩意也很有想法。提取指紋這項幾乎不可能的任務,就被李工房順利攻克了!」
順著雲西的指引,眾人的視線齊齊轉到了李儒的臉上。
其中以楊拓的目光最為炙熱,簡直比他自己受到恭維稱讚,還要覺得榮耀。
雲南嘴角卻不覺抽了抽。
他之前明明把技術攻克的任務交給了雲西本人,沒想到這位活祖宗竟然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將之分派了給更適合的人。
好吧,朋友敵人,本就是跟著立場利益的變換而轉變的。
不墨守成規,不拘泥舊法,不鑽死胡同本就是一個刑獄推斷官員的基本素質,這次勉強算她過關吧。
「雲書吏過獎了,屬下也完全是在雲書吏的啟發下才想到用硬黃法來提取指紋的。」
「硬黃法?」符生良雙眼一亮,接口問道:「可是專供文人臨摹用的那種透光紙?」
李儒點點頭,「沒錯,就是這種用硬黃法炮製的臨摹紙。所謂硬黃法,就是指在極透極薄的宣紙上塗一層黃蠟,再用專門熨紙的的熨斗考均勻,改變紙的紙性,變硬起來。紙就變得的透明起來。」
「即使變得透明,那指紋又如何取得呢?」胡珂捏著山羊鬍,臉上皺紋一道道變深。
「極細的精炭粉末!」李儒重重答道。
「精炭粉末?」眾人更加不解。
李儒便細緻而耐心的一一給眾人講起其中緣由。
雲西此時已經在心裡叉腰仰天大笑無數聲了。
哈哈哈!
精炭粉末,要是翻譯成現代話,就是鉛筆灰!
當時設計究竟如何才能翻印下指紋,她可是絞盡腦汁費勁了氣力。
無奈,她高考試後,因被人頂替了名額,就自暴自棄的混社會去了,沒有不折不撓的繼續學習深造,高中那點可憐的物理化學知識早就被扔到爪呱過去了。
要是知道有今天,她一定發誓當初即使遇到再大的挫折,也不要放棄自己,也不要放棄對自己的深造修煉。絕對不要再因為這個社會的不公,因為別人的錯誤而懲罰自己。
想了半天專業知識她終於悲哀又無奈的放棄了這一條路,轉而回憶起上一世在腦中留下印象的各種新聞消息,現代社會那麼先進,難保那一條不被人注意的小常識就能幫了她的忙。
剛剛掉轉了方向,在她眼前就出現了熟悉的一幕!
那是小的時候,她與一幫小朋友玩的鉛筆遊戲。
當時她用一根手指,在寫滿鉛筆字的本子上,蹭來蹭去,那根手指就會被鉛筆末染得漆黑,她並沒有擦掉那些鉛筆末,而是將指紋按在透明膠布的粘膠一側,一顆異常清晰的黑色指紋就完美的出現了。
時至今日,她還記得,當那些乾淨透明的膠帶,被她按上一個又一個可愛小巧的指紋時,她有多麼開心。
想到這裡,她猛地一拍腦袋,又記起了看電視時,看到過的一個場景。
刑偵人員用極細的炭鉛粉末均勻的灑在證物殘留的指紋上,然後覆了一張紙,還是什麼東西,用細毛刷一遍又一遍的在紙上掃動。揭開那張紙,紙上就復刻出了完整的指紋,最後再用照相機抓取畫面成相,指紋提取的工作就大功告成了。
可是想到這裡,問題就又出現了。
用透明膠帶方法吧,古代壓根就沒有膠帶。
用紙復刻法吧,第一她不知道當時在電視上一晃而過的畫面里出現的究竟是哪一種紙?估計普通白紙肯定不行,而且更要命的是,用鉛筆灰復刻的指紋不易保存,紙一抖,灰燼指紋就破碎飛散了,沒有即時成相的照相機,這個方法基本白搭。
但是,秉承著活人不能讓尿給憋死的科學鑽研精神,雲西就想辦法,將這兩個方法合併,並在古代找替代品。
首先,保留鉛筆灰塗指紋的方法,第二,把那個不知名的紙換成有粘性的透明膠帶,直接復刻且粘住指紋灰印。
這樣,既保證了指紋的清晰性,又保證了指紋的持久性,指紋的提取方法就完美誕生啦!
有了這個打算,她就第一時間找到堪比能工巧匠的李儒,先是問他如今的世上,有沒有透明又有粘性的紙。
李儒立刻就想到了硬黃法,因為用硬黃法炮製的臨摹紙不僅透明,又含有黃蠟的成分,一旦將其略略加熱,再覆到灑滿精炭粉末的指紋上,就可以粘下整顆指紋。
李儒在雲西的這個指導方向下,先在別的瓦片上做了大量的實驗。在嘗試了各種不同的粉末的精細程度,硬黃紙加熱的程度,表面再覆一層薄紙的種類,不同細毛刷的受力均勻程度,配比下,李儒終於找到了一個屢試不爽的正確方法。
另一邊的李儒已經將所有的方法講過一遍,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竟然還有這種既簡單又有效的提取方法。
雖然這個方法是李儒實驗成功的,但在人們心裡,無一不為雲西驚世駭俗的奇思妙想而折服讚嘆。一串響亮的笑聲,忽然響起在整個廳事之中。
人們紛紛側目,卻見身後的唐七星正扶著貴妃榻的扶手大笑不止。
「哎呀呀,我唐某人活了這麼大,今天才真算是開了眼界啊!真不愧是有六百年推官家世的天才少年,真是有夠精彩,夠厲害!」他笑得眼淚都流出了眼角。
雲西望著唐七星,斂了笑容,眸色深深,正色道:「精彩雖然精彩,只是不知唐緹騎有沒有膽量將十指紋印一一呈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