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一屋戲精
「驗明正身,怕你這個殷捕頭是別人易容假冒的唄。」雲西攤開雙手,俏皮一笑。
殷三雨指著自己的臉,苦笑不得的說道,「懷疑我是假的?」旋即,他又拉扯著自己的臉皮,橫眉怒目,表情十分誇張,「我在外面累死累活,給楊家追回了大筆財產,剛登門就懷疑我殷三雨是假冒的?是他們腦子被驢踢了,還是我腦子進水了?」
「我們都洗過好幾圈了,三雨兄就入鄉隨俗吧,」雲西微笑著安撫著他,星眸彎彎。
殷三雨沒好氣的冷哼一聲,「真是活久了,什麼都看得見!剛過河就拆橋,才卸磨就殺驢!剛在外面把交代的所有差事都辦妥了,回來就是搜身潑涼水。」他一面碎碎念著,一面將叼著的紅薯干全部吞到嘴裡,狠狠嚼了幾下,才擼起袖子,捧水洗起臉來。
他這怨婦式的埋怨,聽在別人耳中並未有什麼出奇,落進雲西耳里,卻叫她悠哉的心情陡然一緊。
殷三雨在對她講暗語!
殷三雨做的差事,都是雲南交代的。
而那「所有的」差事不僅包含了要替楊家追回銀錢,更包含了趁機輕點楊家家財珍寶,從而找出楊家貪污受賄鐵證。
但是這周圍都是楊家耳目,殷三雨又能不確定這條信息,對於雲西雲南現在的計劃有何作用,急不急著用,所以才在第一時間以暗語向她發出訊號。
雲西心裡莫名就升起了一種感動,還有些許興奮混雜其間。
「殷捕頭不要多想,您說的話,雲西都理解的。這就是一個例行程序,今天就是第九天,所有人的檢驗都是一樣嚴格。別說是咱們,就是楊典史,也是當眾洗臉呢。」雲西拿過搭在小廝臂上的毛巾,笑盈盈的遞到滿臉是水的殷三雨面前。
她也在用暗語回復他。
「理解就行,」殷三雨接過毛巾,濕漉漉的眼睛輕快的對雲西眨了眨,展齒一笑,一語雙關,「只要有人理解,咱們兄弟就不白干!」
「嗯,」雲西點頭甜甜一笑,「三雨兄,咱們快走吧,今天的好戲才就要鳴鑼開場了。」
望著雲西笑靨玉蘭一般綻放在黎明之前幽暗的天色中,殷三雨不覺心魂一顫。
他亦展顏而笑,唇瓣微啟,輕語附和,「好,咱們走。」
雲西領著殷三雨走向設置在二進院的靈堂。
一路上,雲西壓低了聲音,給他簡單的說了一遍楊洲裝死的計劃,卻沒有談及她與楊拓更深一層的背後計劃。
只告訴他楊洲已經躺進棺材裡,剛邁進二進院大門,就見到了早已等候在門口的雲南。
三人目光瞬間交匯,雲西率先給雲南使了個眼色,又點了點頭,雲南立刻會意,也沒有多說,引領著他們徑直走進布滿白幡白布的靈堂。
比之一進院的守衛,這裡的人手布控,顯然要重得多。
先是院子裡就站了一圈的捕快兵丁,都是幾經挑選,優中選優的各種老手。靈堂屋前又是密密麻麻的站了兩排人,清一色的黑色勁服,清一色的環腰軟劍。
就是四圍牆頭,與靈堂房頂上,都布下不少人力。
「真真是銅牆鐵壁,連只鳥都飛不進來啊。」四處張望的殷三雨不由得發出了一聲由衷的感慨,隨後才跟著雲西,抬步走進了靈堂。偌大的廳事中央赫然駕放著一具嶄新的棺材,兩旁跪哭著一眾披麻戴孝的妻妾子侄。
殷三雨裝模作樣的行了喪禮,之後便跟著雲西來到靈堂後間的聚事廳。
「唐緹騎,你的計劃可謂是萬無一失,只是有一點,本官始終有些不忍。」
一挑開門帘,雲西三人就聽到了楊拓鬱郁的聲音。
屋中就只有唐七星與楊拓兩個人,楊拓坐在屋中主位,唐七星坐在左下首,看樣子兩人正在商量著什麼。
看到三人依次走進,楊拓立時收了口,一改臉上戚色,肅然望著三人。唐七星也轉臉看著他們三人。
雲西三人先行了禮,而後殷三雨向前一步,躬身頷首道:「回稟大人,七車珠寶,除卻兌付給百姓的一成金銀,其餘盡數追回,已經帶回府上,正由李工房一一驗收。」
楊拓眉頭微蹙了一下,表情依舊肅然一片,看不出喜怒。
但是雲西還是注意到了,楊拓之前一直緊緊攥著扶手的雙手,此時已經緩緩鬆弛。
經過一連串的巨大打擊,此時他終於聽到了一個不那麼差的消息。
雲西眉眼餘光又掃了一下唐七星,卻見他臉上立時現出欣喜之色,抬手向楊拓一揖,爽朗笑道:「總算是件好消息,唐某在此先恭賀楊大人巨業家財,失而復得。」
前世早就在道上練出一雙識人利眼的雲西,心中不覺冷哼。
儘管唐七星的動作做得很迅捷,掩飾得很好,但是從雲西的角度,還是能看出他臉上的笑只浮於了表層,並不真心。
可見只是做戲。
「殷捕頭辛苦了,這次捕班功不可沒,楊府脫險後,定會重重感謝。」楊拓禮貌而莊重的致著謝。
「職責所在,大人謬讚。」殷三雨恭敬回應。
楊拓又轉向唐七星,臉色陰沉,「這些先不提了,唐緹騎,本官還是擔心家父身體,畢竟即便棺材再怎麼設計,要本官年事已高的老父,一躺就是一天,身體也是受不住的。」
雲西心中此時只有兩個大寫的漢字,那就是「佩服!」
這間屋子裡只有楊拓和她與雲南知道,棺材裡躺的其實是個替身,並不是楊拓。
那不過是糊弄唐七星的把戲,但是楊拓此時的悲戚孝道卻做得惟妙惟肖,真真是令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再加上唐七星與殷三雨各自的裝腔作勢,她不由得感慨,這真是一屋子戲精!
絕對是加強版的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唐七星面露不忍的說道:「大人,小不忍則亂大謀,只是一時的辛苦,卻可換來老大人真正的平安。還請您能堅持。」
說到這裡,楊拓便沉吟著不再說話。
屋中氣氛正尷尬間,門帘再度被人挑起,眾人循聲回望,卻見一身素服,滿臉郁色的李儒掀簾而入。
「你們還在這裡幹什麼?!」李儒一眼望到雲西雲南,臉色登時一黑,恨恨說道。
眾人皆是一愣,殷三雨與唐七星一臉不解的望著李儒。
「李工房···」楊拓似乎是想安撫李儒情緒。
「大人,」李儒直接開口,截住楊拓話頭,「刑房之前言之鑿鑿,一定能保住白練珠,還設計了一個愚蠢至極的計劃,結果不僅丟了白練珠,還差點就陷大人與危險之中,如今是護衛老大人最關鍵的時刻,怎麼還能用他們兩個?!」
殷三雨登時就不幹了,轉臉就對李儒吼道:「說追回金銀的計劃,也是刑房出的,你們怎麼不說?之前還有一個丟了楊家所有財寶的傢伙站在這兒呢,你怎麼連個屁都不敢放?!」
李儒冷冷一笑,「財寶追得回,白練珠能嗎?有本事現在就給大人追回來!」
唐七星也不知所措的開口相勸,「李工房···」
「別他娘的貓哭耗子假慈悲!」殷三雨終於控制不住情緒的暴喊了一聲,「這麼窩囊的事,老子還不幹了!雲刑房,雲書吏,咱們走!」
說完他就拉了雲西的袖子,轉身出了聚事廳,雲南也沒有任何遲疑的,面無表情的走出了房間。
殷三雨像是真的動了氣,不顧一眾手下的猶疑的目光,帶著雲西雲南,徑直就走出了楊家大門。
可是才轉身走到一戶人家門前,他手上一緊,就被雲西拉進了一處拐角。殷三雨剛要疑問,就見雲西神秘兮兮的扣住門環,煞有介事的敲了三重四輕又五重,一共十二下門。
緊閉的古舊木門立刻吱扭一聲被打開。
雲南率先走進,雲西拉了殷三雨的袖子一下,示意他也儘快跟上。
等到三人走進大門,殷三雨這才看清門後就站著四圍執刀的壯碩家丁。
這一進院的廂房雖然都是漆黑一片,但是憑著殷三雨過人的耳力,與習武之人特有的覺察力,瞬間就感知到,那幾個屋子裡都藏了人,且都透過黑漆漆的窗框,正在嚴密的注視著自己。
看著殷三雨握在腰間佩刀上的手驟然攥緊,雲西與他靠近了些,語聲低低的解釋道:「唐七星有鬼,明面聽他的意見,其實是在防備他。如今也算將他困在了靈堂,所有的高手名義上是保護老大人,實際上在圍困唐七星。今日他一旦動手,就來個人贓俱獲,今夜要是他不動手就直接捆了他,之前的證據也可以治他一個現行。」
看著雲西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殷三雨不覺苦笑一聲,「所以剛才全是做戲?」
雲西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殷三雨皺著眉頭,哭笑不得的聳了聳肩,才轉而無奈的說道,「話說回來,你們有了什麼確鑿證據?」
雲西笑答,「諸方面證據都證實,他就是堯光白,那麼唐七星的錦衣衛身份就是他打進楊府內部的一層保護皮。」
「也就是說,」殷三雨臉色一沉,沉吟著說道,「唐七星是個假錦衣衛?」
雲西興奮的點點頭,「正好,兗州府就有一個在南鎮撫司任職的錦衣衛頭頭,還跟楊家很是交好。今日入夜十分,那個頭頭就應該會被請到楊府,只要跟唐七星一對峙,自然真相大白。」
殷三雨摸著自己的眉毛,咂麼著箇中滋味,不禁一笑,「妙哉!這樣又省事,又直接,還省了雲書吏你再費力給別人推斷一大堆,真是省了不少力氣口水,」他越說越興奮,忍不住打了個響指,「這個唐七星我早就看著不順眼,今日正好一把撕開他臉上那張假面具。」
說話間,三人穿堂繞室,已經走到了這座宅院的最深處,第三進院園門前。
雲西依舊如前兩次一般,又敲了一遍有著特殊意義的門響,門後依舊是幾個壯漢在把守,各處廂房裡也都藏了人。
雲西雲南帶著殷三雨,徑直走向了左手邊一處廂房。
雲西再度上前扣門,敲門聲依舊是帶著節奏的暗語。很快,這一扇門也順利開啟。雲西朝著門縫做了個手勢,那門便又開大一下,迎接著三人進入。
雲西轉臉朝著殷三雨和雲南點點頭,示意可以進屋了,隨後她第一邁步跨過門檻,閃身走進房門。
雲南跟在其後,殷三雨跟在最後。
這時天光已然隱隱放亮,青色曦光透過紙窗,暈染出一片朦朦朧朧的淺白。
接著依稀的天光,雲西看到屋中門後,正站著兩個人,雖然看不清面容,卻能通過他們模糊的身形,清晰的感覺到他們身子繃直著,也是十分緊張。
「這裡有殷捕頭守著,你們兩個先去盯著房頂牆檐,如有異動,立刻吹響哨子。」雲西沉聲吩咐著。
「得令!」那兩名護衛朝著雲西拱了拱手,立刻轉身向房門走去。
就在他們要推門而出時,雲西又回頭補充了一句,「監視房頂牆頭時也要注意隱蔽,不要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書吏放心。」那兩人壓低聲音肅然回應。
「去吧。」雲西這才擺擺手,放二人出去。
待到房門再度關閉,屋中便只剩下了他們三個人。
雲南選擇留在窗前監視,雲西則帶著殷三雨走向屋裡。
「咱們是要在這兒守上一整天嗎?」殷三雨坐在屋中茶桌旁,環視四圍昏暗的環境,疑惑問道。
「嗯,」雲西點點頭,又為雲南搬了把椅子放在門口窗邊。
殷三雨站起身,踱步走向前,「雲刑房身子弱,把門放哨這些熬精神的活兒還是教給我吧。」
站在窗前的雲南掃了他一眼,微青的天光投在他線條優美的側臉上,暈出一抹淺淡的笑,「無事,南雖然體弱,耳力眼力卻還尚可,殷捕頭已經連忙了兩日夜,趁著這會平安,先歇歇腳吧。」
殷三雨本來還想堅持,但轉念就記起雲南那簡直可以媲美鬼神的絕世好輕功。
有如此內功的人,耳力與洞察力,應是不輸於他的。便也不再矯情,大大方方的跟著雲西回到屋中方桌前坐下,靜心喝起茶來。
雲西先為殷三雨斟了一杯茶,淡淡笑道:「三雨兄難道不好奇,老典史此刻在這院裡哪一間房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