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孤男寡女(一更)
站在門旁的楊拓先是敲了三下門,然後端正了身子,朝著裡面恭敬的喊了一聲,「母親,是拓兒」。
不多時,門扉打開,出來一個拎著燈籠的小侍女,楊拓的態度依然謙恭有禮,簡單說了幾句,家中有女賓留宿,特來請母親主持。
小侍女點了點頭,一個閃身便又回去通稟了。
雲西暗中覺得異樣。
楊家在滕縣雖然富有尊貴,但說到底也不過只是個地方小官,典史之家。兒子又不是什麼外人,請見母親還不是說一句就行的事,哪裡還用得著見客似的通稟這麼麻煩的禮節?
老話說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表面看上去奇怪不合常理的事,背後必然有著各種緣由。
看來這個老夫人在楊家的地位很耐人尋味啊。
雲西心中揣度著楊家內部關係,表面上卻是一派不存心事的樣子,她瞥了一眼楊拓,冷笑著說道:「原來雲西不過是個留宿的女賓啊,看來楊公子的誠意與承諾也不過此。」
楊拓卻沒有半點尷尬,他回過身,直視著雲西,語氣十分坦然,「家母雖然還身在楊家,卻早已皈依佛教,帶髮修行,拓的婚事全由家父與拓商議,母親自不管俗塵事。」他又道,「不過姑娘的身份,一會見到了母親,拓還是會言明的,姑娘放心。」
院門前兩盞昏黃的燈籠,在兩人臉上都投下的幽曳的光影。
雲西望著楊拓那一臉看似真誠的臉,冷冷哼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雖然明面上,雲西是在為自己爭待遇,實際上,這不過是轉移楊拓注意力的障眼法。
正所謂做戲做全套,她既然打著考驗楊拓的誠意而來,面對不禮遇的地方,自然要做出計較的姿態。
不過她不得不承認,對面的楊拓顯然也是個做戲高手。
她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他便不停試探幾番考驗。
比如這句留宿女賓,就是他試探她反應的一處考驗。
不多時,院門再度被打開,小侍女躬身一禮,道,「夫人正在抄經文,說不便到門口迎接賓客,失禮了。」
雲西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跟著楊拓走進了院子。
這裡雲西曾經來過,餘光略掃一遍,便能看出與之前並無差別。
走進東邊廂屋誦經房,雲西終於看到了滿頭華發的楊老夫人。
一張書桌,兩盞燈,一方硯台,一張紙,身形削瘦的楊老夫人端坐在桌後,執著筆,正低著頭虔心抄寫著。
聽到有人進屋,她頭都不抬一下,筆下一行一頓,沒有半分遲滯,似乎對所來之人,來人是誰全然不在意。
「拓兒見過母親。」楊拓拱手深深躬身揖禮。
雲西也默然行了一禮。
楊拓隨手一擺,指著雲西向楊夫人介紹道:「這位是雲家么女,雲西。方才雖然說的是女賓,卻是拓兒中意之人,明日拓兒便會定下這樁婚事。拓特來告知母親。」
雲西注意到,在楊拓說到婚事的時候,楊夫人的筆尖忽的滯了一下,卻也是極短的一瞬,隨即又恢復如初,恍若未聞般繼續書寫。
楊拓看了看雲西,嘟嘴做了個鬼臉,像是在說,你看我早就告訴你會有這般待遇吧。
雲西卻根本沒有理會楊拓的挑釁,只是目光專注的望著老夫人抄寫經文,片刻之後,她才朝著老夫人又施了一禮,禮貌笑道:「雲西見過老夫人,雲西今夜只是一個借宿楊府的普通女賓,楊公子的誠意,雲西心裡還沒有底,所以方才楊公子所言,還只是戲言,望老夫人莫怪。」
對於雲西這一番話,楊拓顯然沒有任何防備,臉騰地一下就漲紅了,瞪著眼睛看著雲西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雲西卻直了身子,朝著老夫人又拱了拱手,「雲西也是信佛之人,見夫人如此虔誠,也不好再多打擾了。」說完,她轉頭看了看楊拓。
楊拓一怔,隨即領會了雲西的意思,朝著楊夫人辭了禮,又說了幾句行孝的話。便引領著雲西出了抄經房。
出了內眷院,楊拓抬手一指後院的方向,「上次姑娘住過的那間客房,拓還給姑娘留著呢。今夜與姑娘對弈,正好用得上。」
雲西緩步走著,抬頭望向楊拓,笑著說道:「既是通宵對弈,又何必回臥房?我看那碧蓮池中的碧蓮閣,便是個賞月對弈的好地方。」
楊拓頓了一下,才笑著摸了摸眉毛,說道:「今日不巧,前兩天碧蓮閣中供暖的火爐出了毛病,幾日都是停火停暖,實在是冷得坐不下人。客房雖是臥房,但這寒冬臘月的,也只有臥房能撐得過。」
「呦,那還真是趕巧了,雲西想去哪裡哪裡就斷了暖。」雲西眯著眼,笑得別有深意。
「姑娘放心,儘管是臥房,這一夜,拓也不會做任何輕浮之事。」楊拓甚至豎起了三根手指,鄭重許願道:「拓發誓,今夜一定君子。」
毛的君子!要真信了你,我怕是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雲西心裡狠狠啐了一聲,卻也知道此時不是暴露真正意圖的時候,她捏著下巴,佯作思考的說道,「如果碧蓮閣不行,後花園書房不更是對弈的好地方嗎?」
這一句卻是障眼法。
楊拓惋惜的嘖了一下舌,「書房倒是供暖正常,只不過那間書房是家父的,平常沒得允許,就是拓也不得進入。實在是對不住姑娘了。」
雲西冷哼了一聲,道:「共處一室,即便君子,外人傳出來,雲西的清白也是沒有了。」
楊拓輕輕一笑,月影下的眸色里,有掩飾不住的得意,「姑娘不要想太多,畢竟進了楊家的門,就是楊家的人。」
雲西沒有再說話,沉默的跟在楊拓身後。
她現在的境遇已經很兇險,必須要找到突破口反擊,不然就真的是捨身飼虎了。
一路無話,雲西還是進了那一間客房。
楊拓先是去了別的房間,稍作洗漱。
雲西獨坐屋中的時候,只進來過幾個侍女,有為雲西端晚飯的,也有端著棋盤的。起初侍女們要侍候著雲西用飯,被她板著臉一一摒退了。
今夜,註定是一個處處是雷,滿地是坑的兇險夜,楊家的吃喝她一點都不想動,不過她還是用筷子撥了撥米飯戳了一個坑,又夾了幾筷子菜蘸了蘸在米飯坑裡蘸了蘸。
做了簡單的偽裝後,最後拎起酒壺,轉身走到棋桌前,放在了棋盤旁邊。
她拉開一把椅子,俯身坐下,方方正正的紫檀木棋盤上,嵌刻著經緯交錯的金質邊線,在燭光的掩映下閃閃發光。
雲西眯細了眼睛,楊家還真是土豪,一個棋盤都如此奢華講究。
棋盤旁是兩個碧玉做的棋子原盒,一個裝的是白玉棋子,一個裝的是黑曜石棋子,俱是光滑瑩亮,讓人拿在手中就愛不釋手。
雲西用食指與中指捏起一粒白玉做的光潔棋子,指尖感受著白玉特有的冰涼觸感,細細端詳著,面色微寒。
目前還有一個嚴峻的考驗,她過不了關。
那就是這種黑白棋子,她除了五子棋玩法,其餘是一竅不通,怎麼下?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了兩下敲門聲,隨後又傳來一個年輕男子清朗的聲音,「雲姑娘,是楊拓,」他頓了一下,又道,「敢問姑娘,拓現在可以進來嗎?」
雲西挑眉望著門外綽綽的人影,懶懶回了一聲,「進來吧。」
楊拓這才推門而入。
這一次,他穿得是一襲素錦長衫,腳下是白色長靴,就連頭上也系了白色的巾帶,加上那一張保養得十分貴氣的臉龐,狹長卻有幾分嫵媚的雙眼,比之前疲憊的典史形象不知要精神出多少。
「姑娘怎麼吃得這樣少?」楊拓掃了一眼旁邊小桌的飯菜,驚訝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