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一夜迷亂(一更)
屋中氣氛瞬間變得複雜而尷尬了起來。
三個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殷三雨的視線由雲西身上移開,他轉過身,瞧了瞧坐在主審訊位的雲南,頓了一下,步履沉重的向他走去。
走到雲南桌前,殷三雨停住了腳步,目視前方,傲然而立。
雲南抬起頭,「殷捕頭,你可知道雲南將你請到這裡的用意?」
殷三雨沉著臉,視線略過雲南,環視著整間屋子。
雲西知道,這一場訊問,雲南有意接過訊問的主導權,是已經看穿了她情緒的巨大波動。
作為一個刑獄推斷專職人員,無論面對什麼事,都要摒除個人情感喜好,一直警醒著,保持客觀冷靜的專業素質,她還沒有完全具備。
於是這一場訊問,雲南當仁不讓擔起了審問的職責,留下雲西在一旁學習觀摩。
親眼目睹雲南這一番訊問,雲西才算真正見識到什麼叫做審問高效率,什麼叫做乾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什麼叫做調動別人情緒於無形。
不過短短几個來回,雲南就將案發當晚,殷三雨這個角度的所有問題都問了一個清清楚楚。
儘管雲南很同情殷三雨,對殷三雨也很信任。一旦到了案情中,他還是摒除掉任何先入為主的信任與成見,只從證據開始,只從案子本身開始。
這一點,叫雲西心中肅仰之情油然而起。
雲南天生就是為刑獄推斷而生。
「雲西,為殷捕頭看座!」雲南端坐在桌前,一面鋪陳筆墨,一面對雲西吩咐道。
雲西立刻從角落裡搬來一把凳子,放到了殷三雨身後。
殷三雨始終直直的站著,視線都在雲南身上,沒有看雲西一眼。
仿佛她之於他,從來都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雲西垂著眉眼,為他擺正了凳子,卻發現在他傲然直立的表象下,腳下有些隱隱的顫,袖下拳頭也攥白了指節。她起身時,視線快速掃過他的側臉。
眼睛周圍有些浮腫,臉頰微紅,呼吸粗重,她皺了下眉,咬著唇,終是沒有說話。
他發燒得很嚴重,身子真的很虛弱。
雲西立刻走到房門前,開了一個小縫,對外面小聲吩咐了幾句。「殷捕頭,請坐。」雲南抬手一擺,做了個請的姿勢。
殷三雨卻不為所動,胸膛仍舊挺得筆直,啞著聲音回道,「雲刑房您請問吧,三雨定然知無不言。」
「殷捕頭不必客氣,」雲南收回手,執起筆,頭也不抬的冷冷說道:「接下來的問題會很多,本刑房需要你理智客觀回想當時場景,你需要體力回答。」
這一次,雲南以職位自稱,屋中氣氛陡然一變。
雲西十分默契的低下了頭,順從小僕役一般,快步走回到雲南身旁,為他鋪展紙張。
見是如此,殷三雨緊捏的拳頭驟然一松,身子立刻晃了晃。
但他很快控制了平衡,只做順勢坐下,沒有露出半點虛弱。
「殷三雨,下面的問題你要如實回答,不得有任何作假作偽!」雲南低著頭寫下幾個字。
雲西知道,雲南正式記錄口供證言已然開始。
「在下說過了,一定知無不言。」殷三雨眼神更加堅定。
「整個事件的經過,俱已記錄,現還需問你幾個問題,第一,案發當夜,你在酒樓斗酒可是主動挑起事端?」
「不是,那夜,我本是無心飲酒的,是工房吏李儒幾番挑釁,不得已才應下的。當時在二樓吃飯的人,都可以為我殷三雨作證。」
「斗酒的酒,可是你自己挑選的?」
「是小二先端到桌上好幾壇,我任意拎的。」
「足足喝下一壇酒,還能獨自騎馬回家,看來你的酒量很好。」
殷三雨嗤笑一聲,「所謂千杯不醉,不過是障眼法。常在江湖上混,哪裡能沒有點護身術?我當時用內力逼出一部分,順著脖領順下一部分。」
說著,他仰頭露出一截脖領,用手拽了拽脖領左側一處,「我的衣服都是經過特殊設計縫製的,這裡縫有布囊,直通腳下。只是聚豐樓二樓鋪的不是木板,而薄石磚,要在上面踏開一道縫子,滲走酒水有點難度。為了避免事後讓他們看出異樣,喝完酒,我還將酒罈狠狠摔碎。」
雲西眉頭不覺舒展,她就猜到,殷三雨即便有真本領,也不會忘記耍個小花招,省力偷懶。
又聽殷三雨繼續說道:「這一節的證據,你們可以去檢查那處地板,看是不是裂了。而且我也可以回到原地,再給你們展示一下,跺裂石磚的本領。當然,這其中都是有技巧的。」
雲南抬起頭,「既然沒有喝醉,那為何,住了十幾年的家,還會走錯門?」
殷三雨沉吟著回憶片刻,「那日雖然沒有喝醉,但那酒卻很有後勁,走到半路,我已經開始有些迷糊。走到家門口時剛要敲門,才發現不對,自己差點走錯,去了另一扇門···」
說到這裡,他抬起手,用力的揉著太陽穴,閉著眼睛皺著眉,陷入了一片猶疑之中。
殷三雨的記憶似乎開始發生偏差。
「怎麼都要拍門了,才發現不對?」
「應該是我發現門口的燈籠,我家的應該是旁邊那戶暗一些的才對。」
雲西也皺了眉。
兩隻燈籠的陷阱,在此處果然被又一次證實。
此時她才對雲南正經刻板審理的深意有所體會。
即便雲南已經率先查出有利於殷三雨的證據,也不能因為私下裡帶了個人感情,而主動透露給他。
因為他的身份還是疑犯。
只要疑犯真的是被冤枉,那麼口供就會與有力證據一致。
「進家以後,還覺得那是自己家?」
「沒錯,家中老僕住的偏房點著燈,我還喊了兩句,叫他不必理我,早些休息。老僕是個啞巴,如果進錯了家,不可能沒人出來制止,別家沒有啞巴,肯定會回答我。而且屋裡水缸水瓢的地方,我摸著黑都找到,不可能是別人家!」這一次殷三雨很肯定。
這時門外傳來了兩下敲門聲。
雲西立刻走下台階,將門打開一個小縫。
原來是她剛才囑咐獄吏為體虛的殷三雨倒來了一杯糖水。
雲西接過之後又關了門,疾步走到殷三雨身旁,將這一杯冒著熱氣的糖水遞到了他的面前。
望著杯子中暗紅色的水面,殷三雨怔了一下,片刻之後,才伸出手,接過杯子。
他的手小心的避開了她纖細的手指,可指尖在觸到燙熱的杯子時,還是忍不住的一顫。
雲西並沒有注意到他的顫動,只是欣喜他肯喝水,唇角浮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轉身就離開,就見殷三雨單手攥著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那杯水很燙,雲西忙要驚呼提醒,殷三雨已經閉上了眼睛。
已經到了唇邊的話,雲西又生生咽回,轉過身,無聲的走回到雲南身旁。
「既然是你家,家裡有個陌生女人在,你也安之若素,是因為家裡常有女人?」雲南抬起頭,直視著殷三雨,眼神瞬間變得犀利刻薄起來。
「不是的!我家裡根本沒有女人!」殷三雨猛地抬起頭,額上青筋都憤怒的暴戾而起。
雲南一臉冰寒,不為所動,「是你主動抱住那個女人,還是她主動的?」
「沒有女人!根本沒有任何女人!」殷三雨蹭的一下站起身,手上杯子重重摜在地上,「那只是我的一個夢!一個——」他的視線忽然觸到了雲南身旁的雲西,所有憤怒瞬間碎成一地羞恥,噎在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