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鳳凰磐涅(一更)
雲西話語的餘音還在昏暗腐臭的囚牢中迴蕩。
她很希望,這些話也能在封閉了自己所有感知的殷三雨心裡,激起一波漣漪,能夠將他慢慢喚醒。
她屏息凝氣,眼睛一霎不霎的緊緊定在殷三雨身上。
終於,躺在床上,全然沒有半點活人氣息的那個人,有了細微的波動。雲西注意到,他的眼皮忽的動了一下,墨染過般的濃眉倏忽皺起,像是身體已經開始不聽使喚,他僅用一口微弱的氣息在與自己的身體做戰鬥。
她轉身迅速又倒了一杯水,端起杯子,俯下身子,湊到殷三雨面前,將杯子輕輕貼在他的唇上,一點一點的洇入少量的溫水。
這一次,殷三雨沒有拒絕,扯了扯乾裂的嘴唇,喉結也開始配合的運動起來,開始吞咽。
看著殷三雨終於開始喝水,雲西心中一喜,一面小心的餵他喝水,一邊為他擦著唇角。
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滋味複雜。
「三日不著飲水實物,已經是人體能夠承受的極限,」雲西抹了抹眼角的淚,一邊餵著殷三雨喝水,一邊似嗔似怪的的說道:「如果我不能說服你重拾英雄氣概,恐怕今天給瀠兒姐辦完喪事,就要著手準備你的出殯事宜了。你們一個個都是眼不見心不煩了,卻空留我們被那幕後真兇譏笑。」
餵完一杯水,雙目闔閉的殷三雨嘴唇微微抿了抿,而後緩緩的呼了一口氣。
雲西看著他硬邦邦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忙伸出手,輕輕的順了順他的胸膛,柔聲安慰道:「別著急,你的身子太虛弱了,再喝一點水,慢慢來。」
說完她轉身又要去倒水,衣衫前擺卻忽然一緊,牽制著她的動作,教她不得離開。
雲西心中一陣狂喜,她立刻回過身,往殷三雨臉上看去。
殷三雨雖然仍然閉著眼,但是攥住一截衣擺的大手卻力道十足,不容人掙脫分毫。
像是感受到了雲西的視線,他濃密彎曲的睫毛忽的顫了一下,隨即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一點點匯聚,漸漸凝成虎狼一般的兇狠犀利。
「證據可確鑿?」
他兩眼直勾勾的盯著囚室黢黑的屋頂,因憤怒而灼熱的目光,仿佛帶著烈烈火焰,沙啞的聲音帶著嗜血的兇悍,每一個字都極其用力,仿佛調動起全身的每一分氣力。
他周身散發著一種不可侵犯的凜冽氣勢,攝人心魄,教人不敢貿然靠近。
雲西卻不是別人,越是危險,她內心的火焰便越盛。
「確鑿無疑!」雲西咬字極重。驀地,一陣撕心裂肺的嘶吼突然從殷三雨喉中爆出,那聲音低沉嘶啞,粗野原始猶如野獸嘯林。
他整個身體都在緊緊崩著,額上青筋暴突,布滿血絲的雙眼憤怒的睜到極限!
雲西只覺得他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憤怒,每一根血管都在噴張的叫囂著!
早在前世見慣了各種絕境,各種極限情況下的人性,但是如今這一幕,還是令她不覺被震懾,身上瞬間激起了一層的栗皮。
只因為她聽懂了他的誓言。
雖然他的聲音里沒有一個清晰的音,沒有一個完整的字,就只是低鳴般的嘶吼,但是她就是聽懂了。
那是他用生命與全部尊嚴做注,立下的「不復仇毋寧死」的決絕誓言。
雲西不自覺的捂住了唇,在那片能夠穿透人心,撼動一切的嚎哭顫音中,淚如雨下。
殷三雨···
她凝望著他,在心裡默默的念道,
凡是殺不死我們的,只會使我們更強大。
我等著焚燼了所有皮肉的你,如鳳凰磐涅那般,再一次的脫胎換骨。
我等著你浴血歸來···
我等你···
······
離開了囚房,雲西與雲南再度匯合,騎著馬向殷鄧兩家的方向而去。
半路上,為了雲西補充體能,二人選擇了一家不起眼的酒樓,點了兩個菜後,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雲南拎起水壺,為雲西斟了一杯茶水,容色平靜的問道:「殷三雨尚好?」
雲西接過茶杯,抿了一口,「他的身子很虛弱,但是已經開始進食了,獄卒以前受過他的恩惠,對他不差,這會應該正餵他喝粥呢。」她放下茶杯,環視周圍喧囂嘈雜的各色食客一眼,繼續說道:「他現在還不能大段的說話,等到明天他緩過些力氣來,我再去跟他核實,案件發生的所有經過。」
雲南眸色深沉,沒有說話。
不多時,店小二就端著熱氣騰騰的湯麵菜餅,一路小跑著到了近前。
雲西將面碗擺正後,用筷子挑了一大柱麵條,惡狠狠的就往嘴裡送,用力的嚼了起來。
雲南看在眼裡,心中卻是一陣揪痛。
之前三天裡,雲西雖談不上絕食,也算得上是茶飯不思了。
如今這樣強迫著自己進食,為的不是飢餓,只是因為她已經下定了要與幕後黑手殊死一搏的決心,要以最亢奮的精神,最充足的體能,去跟敵人周旋。
雲南伸出手,白皙修長的手指,捋過雲西鬢角一縷碎發,目光溫柔。
風捲殘雲般吃光了桌上所有飯菜,雲西抬頭一抹嘴角,望著雲南目光堅定,「一會去完殷鄧兩府,我還要去聚豐樓,那裡人多手雜,你身子不便,我不想你涉險——」
雲南抬手打斷雲西的話,拎起茶壺,又為雲西倒了一杯水,「記住,我是男,你是女,『不想你涉險』這種話,該由我對你說。」
雲西微微一怔。
這是什麼情況?卻見雲南將水杯推到她的面前,目光冷然,語氣也越發的強硬,「你再強,都不要忘了一件事,你是女子。聚豐樓怕是與楊家早有串聯,你一個女子再厲害,一旦遇險也是泥牛入海。查案重要,但是保證自己有命能將查到的真相公之於眾,更重要。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要想唐七星學習,永遠為自己的安危留一個後手。」
雲西知道,雲南這是在教她要敢打幹啥,卻更要膽大心細,不能打無把握之仗,聽到後來,卻不由得一愣。
她放下剛剛端起的茶杯,難以置信的望著雲南,顫聲問道:「堯光白他···他···」
雲南拿起那隻茶杯,再度放進雲西手中,身子略略向雲西這邊靠了靠,淡然一笑,說道:「這也是符知縣剛得到的消息,韓千戶押著唐七星的馬車行至一處陡坡時,不知從何處忽然跳出一隻黑貓,瞬間就撓破了拉著囚車的馬匹眼部,馬匹驟然受驚,亂踢之下,就從陡坡上滾落。」
雲西剛有些雀躍的心此時又懸了起來,她攥著茶杯,湊近雲南小聲問道:「黑貓突襲必然是堯光白的計策了,但是滾落的馬車那麼危險,他真有把握能夠全身而退嗎?」
「這個···」雲南沉吟了一下,目光越發幽深,「就沒人說得清了,韓熙可對於唐七星的本事一直有所忌憚,一看馬車跌落,立刻派人去追,一路上,那馬車都在人們的眼皮子底下,沒有任何異常。可是等到馬車滾到平地停止,追兵們一個上前,打開馬車車廂,裡面卻只留下了一身血衣,再沒有唐七星任何的蹤影。」
雲西雙眼瞬間發亮,驚嘆的贊道:「我勒個去,青天白日,眾目睽睽,就在人們面前玩了一把大變活人?有這本領,當初在南鎮撫司卻只能一直當小緹騎,看來腐朽體制真是害死人。」
雲南冷笑一聲,「看來,咱們要真是收了他的官銀,而不做事,夜半無人時,項上人頭真的有危險呢。」
「無妨,」雲西端起茶杯,仰頭一飲而盡,而後將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我就怕他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