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偉的太大
「符生良會送你回叔父老家,算得個黃道吉日,他便會迎娶你,他——」
說到這裡,雲南不覺頓住,臉色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
「符生良,也算得上品貌出眾,才德兼備。以他的才識人脈,初次任命足夠一個京官。叔父將他下放到歷練,他也沒有自艾自憐,既懂得蟄伏,更有伺機而起的堅韌。」
他轉過眸子,避開雲西如刀的鋒銳視線,喃喃道,「經過這一番磨練,日後也就有了成大器的氣象···」
「所以呢?」雲西明眸微睞,冷冷質問。
雲南眉心越蹙越緊,緩緩閉上眼睛,「他···該是你的良緣。」
聲音低如蚊蚋,幾不可聞。
「啪」地一聲脆響,雲西將拾在手中的瓷片狠狠拋擲在地上,勃然變色的大怒道:「你這是在給我規劃未來?還是要強買強賣?!」
雲南驀地抬起頭,冰晶般的瞳仁微顫著,滿目都是難以置信的苦楚之色。
「強買強賣?你怎能這般想我?!」
「嗬!」雲西一把薅住他的衣領,逼迫他直面她,目光如劍如芒,銳意逼人,「不然怎麼想你?想你真偉大?你偉的也太大了吧?」
她咬牙切齒猶不解恨,「去他娘的偉大!你就是自私!
不僅自私,還很自大!
說什麼一開始都是你強加的條約,要是我不認同,你強加得了嗎?
說什麼我是不是雲家的人,我是什麼人,我自己一直很清楚!
我就是雲西!
不是穿越以前的那個雲曦,更不是你以前的妹妹雲西!
現在這個我,有雲曦的意志,雲西的身體,她們都不是我,也都是我的一部分!
我就要給雲家洗冤!我就要涉足刑獄推斷!
不是為了雲家!甚至不是為你!
只因為,我想給這個軀體一個存活的價值,只因為在鏟奸除惡的過程中,我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你以為就只有你們雲家的靈魂才能產生『盡洗人間怨,清寧公道開,』的信仰?
你以為,混過社會,做過不知多少惡事的我,就沒有捍衛世間公道的覺悟與信念?
你憑什麼認為躲在男人背後,為他操持內務生娃就是我的幸福?
你又憑什麼認為我就會甘心給別人當什麼賢內助,該死的傀儡左右手?」
她抬手狠狠的戳著雲南的胸口,一字一句,聲嘶力竭的低吼:「雲修竹!我告訴你,我雲西,不僅有自己的信仰,更有獨立的人格!
什麼生活是我想要的,我自己說了算。
而且,我絕不會自私自大到替別人做決定。
如果你雲南有一天,不願意再留在我身邊,我絕不會阻攔!
但是現在,約定沒有達成,我也絕不會放你走。
你給我記著!
自己立下的契約,咬碎牙也要認!
自己選擇的道路,摔斷腿也要走!」一連串的逼問式告白講完,雲西已經到了憤怒的最頂點。
她單手狠狠一推,就將他擊退好幾步。
雲南輕飄飄一個趔趄,跌跪在地。
看著他弱不禁風的樣子,雲西驀然又有些心軟,卻還是忍住了去攙扶他的衝動。
可就是這樣一點的動搖,讓她霎時明白了自己的無助與可笑,她此時已不知是該怒,該氣還該笑了。
痛快淋漓的發泄完,她卻沒有半點輕鬆之感,酸澀的淚水頃刻間奪眶而出,她一手揪著胸口衣襟,一手遮著眼,嘶啞的聲音不知是哭還是笑。
她咄咄的話語,如刀如箭,字字錐刺在雲南的心上,扎得他身里身外,血肉模糊一片。
雲南跪伏在地,看著雲西崩潰的模樣,顫抖的伸出了手。
他很想撫著她顫抖的肩膀,無論是勸慰還是道歉,總之,他只想止住她的淚。
可是懸空的手才伸出一瞬,卻又無力垂下。
似在強力壓抑著自己的痛,他的唇輕輕顫抖,終是閉了眼,頹然道:「終是我的錯,口口聲聲為你著想,為雲家著想,其實···」
雲南澀然一笑,「和你的契約,只是我給自己的無能,找的藉口,終歸是我,不能親自踐行雲家遺志,只能將這一切強加給你,終歸是我一無是處。」
「不是的!」雲西抹了把淚,卻仍是淚眼婆娑。
她低垂著頭,雙手掩面,聲音在哽咽中顫抖,「一開始就是我自私把你當成外掛,根本沒有考慮你的處境心情,就任性抓了你的魂魄,只想著利用你的能力,卻從沒想過你會陷於何種尷尬的境地。」
雲南終於伸出手,重重按住她的肩,柔聲道:「雲西···」
雲西反手扳過他的肩,逼著他看著自己,也逼著自己要看清他的臉。
「我真的不後悔,雲南。你並不是一無是處,你的能力能量,遠超你的想像。」她濃睫下涌動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只能看到他鳳眸里憂傷的光,破碎的閃動。
「我知道,你只是怕我錯過了一門好親事。我真的理解你。但是,你能不能也重新認識一下你自己。」她顫聲說著。
雲南恍然抬頭,怔怔的凝望著她,清亮的鳳眸瑩瑩閃爍,似有忍不住的淚意泊在其中。
雲西雙手板著他的肩膀,張開口,卻嗓音暗啞,「現在的我,不是雲西,也不是雲曦,只是我自己。現在的你,不是活著的雲南,也不是什麼已死的孤魂,就只是你自己,好嗎?」
一大顆琉璃般的淚珠,忽地自他眼眶跌落,滑過白皙的臉龐。
「只是我自己?」他抬左起手,張開在眼前,修長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可什麼又是我自己?」他喃喃的重複,大片的淚水終於成線的湧出。
一種道不明的心疼感覺瞬間堵在喉間。
雲西伸出手,胡亂的抹著他臉上的淚水,泣不成聲,「忘掉雲南···忘掉···妹妹···」
淚水流下就被她抹去,可是才抹掉卻又漫下。
就像決了堤的洪水,沒法抵擋。
她終於張開雙手臂,緊緊的環抱住他,「雲南,你不是我的哥哥,我也不是你的主人。我們就只是最好的盟友,只是志向相投的同路人,」
她顫抖不成聲的話語,也被他的淚打濕,濡濕他的耳畔,「我只是我,你只是你,我們只是今生來世離不開的牽掛,好嗎?」她緩緩鬆開懷抱,抬手捧著他冰冷而光滑的臉龐,靜靜的凝視著他,等待他的答覆。
雲南卻垂下了頭,顫抖的雙手掩了面,任抑不住的淚水透過指縫漫出泛濫。
他就這樣跪在地上,半蜷著身子,失聲大慟。
雲西哽咽著再說不出一句話。
她傾過身子,盡力張開雙臂,擁住他同樣沒有一點體溫,冰冷的身體。
她知道,他的世界觀,已經崩塌了。
生而為人,所有的信仰、堅持、守護,都在這一刻毀沉殆盡。
他是她所識之人中,最堅定,最不會動搖的這一個。
可是越是如此,趨於崩潰時,徹心徹骨的疼痛感就越痛不欲生。
也許,對於雲南來說,最可怕的不是死亡。
最可怕的是失去生而為人的立足點。這樣抽筋徹骨的疼,她很清楚。
因為她,也曾經歷過。
也正因為如此,她才知道,她能做的就是靜靜陪伴,默默支持,不去撤走他手中最後一根浮木。
自己的心結,終歸是要他自己走出來,才能真正迎來煥然的新生。
桌上的油燈忽而閃了下火焰,暖黃色的光暈瞬間轉成藍色。
兩人緊緊相擁的背影,晃動的燭影下,慢慢拉長,最終成為一體···
當焰火再度恢復原本的顏色,時間已經過了很久,很久。
很久之後,淚似乎終於被流干,雲南也漸漸的控制住了自己。
他慢慢抬起昏沉的頭,茫然掰開雲西的手臂,頹唐地站起身,步履蹣跚。
望著他步履搖晃的轉過身,落魄的向門口走去,雲西的唇蠕了一下。
「雲南!」她終於喚出了聲,身體依舊半跪在地上,眸光悽然。
「這些不算什麼,你的信仰,堅持都還在,改變的只有身體上的一點習慣而已。」
「所以,你不能被打倒,」她扶著酸脹的膝蓋,緩緩站起身。
目光逐漸變得堅定,語氣也徐徐變得篤定起來,
「所謂一生的堅守、一生的信仰,不就是無論世事怎樣變遷,自我如何變化,也要窮盡一生精力,必須要去追尋的東西嗎?只要你不膽怯,不投降,一切改變就都特麼是糊弄人的紙老虎,改變不了任何事!」
雲南背影不覺一僵,卻始終沒有回頭,怔了片刻,才再度邁步,推開房門,無聲離去。
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雲西只覺身子一軟,再度癱坐在了地上。
身體雖然沒有沒有半點力氣,她的心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明澈透亮。
雙手徐徐攤開在面前,指尖還殘留著雲南的觸感與他微涼的淚。
此刻,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
指尖淚珠雖然濕涼如冰,於她而言,卻滾燙如星火,一點一點灼熱她的皮膚,血肉,漸成燎原。
她哀哀嘆了一聲。
眼前恍然又浮現出穿越伊始,她與他心手相疊。
雙手碰觸間,籠在雲南身上銀色光華悄然流動,蛇一樣,纏上她的手,繞過她的臂,最終化成一圈巨大的光暈,將兩人緊緊包裹。
兩人雙目輕盍,同聲誦念。
「我雲南,願在此立契!」
「我雲西,願在此立契!」
緣來如此。
緣來,眾里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一夜,過的異常漫長。
不知有幾人思緒斷,又有幾人不得眠?空餘太霄之上,一輪寂月爍著銀華,皎皎灼灼。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等來更夫敲過寅正時分的更聲,雲南才緩緩翻身起床。
每日的這個時候,他都要在心裡過一遍昨日的工作,再默一遍今日的計劃,與未來的安排。
然後稍作梳洗,就要去叫醒雲西。
今天,他做的卻只有反省與思考。
他已做了決定,心中再無掛礙。
毫無疑問,雲西說的都對。
他應該放下雜念,只為了心中的那片聖地,繼續遠途跋涉,不再彷徨。
他緩步走到盆架前,打算略作梳洗,就聽到了咚咚的兩下敲門聲。
雲南不禁有些奇怪。
往日的雲西睡得都是,要多香甜,有多香甜。
他不敲門,她絕不起床,今日這是怎麼了,他才剛起,就換成她來敲門了?
遲疑了一下,他轉身走到門前,卻見一張摺疊的紙條,正哧哧的滑過門縫,一點一點鑽進來,不待他伸手夠到,就飄然落地。
他走向前,俯身拾起紙條,同時拉開門,左右巡看一周。
門外卻是黑漆漆的一片,沒有預想中的雲西,也沒有半點人影。
雲南不禁蹙了眉,隨手關上門,展開白紙。
只見微微泛黃的紙片上,歪歪扭扭的用炭筆寫著幾行小字。
「世間有人以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為自在逍遙。
世間也有人以盜亦有道,劫富濟貧為自在逍遙。
世間更有人以入世朝堂,施展抱負為自在逍遙。
而我的自在逍遙,快意人生,就是跟著你,洗冤禁暴,清寧公道開。
另外,我和你們這的人不同,自己的婚事,我會自己決定。
符生良既然想娶我,就要直接面對我,我會給他一次談話的機會。
卯時點名場見。
雲西」
雲南心頭一顫,手中白紙瞬間被緊攥成團。
她真是瘋了!
她竟然要和符生良直面談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