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菱香藕香(一更)
這時的雲南也收拾了桌上筆墨,抖了抖新寫的紙張,小心折好後,放進懷中。
而後他站起身,走到房門前,默然站立,似是在為裡間的雲西和殷三雨守衛。
刑訊房的木門已被看守在外的獄吏緊緊關好,雲南輕輕敲了門,門應聲開了一個小縫。
雲南向外低語幾聲,之後便一臉肅然,背對著雲西殷三雨,負手而立,守在了那裡。
殷三雨見剛才還正襟危坐,苛刻審問的雲南,一轉眼的功夫就不聲不響的站到了門口,一時間也疑惑起來。
這對兄妹的言行舉止有時規矩得近乎於死板,有時卻又屢出奇招,根本不按常理行事。
他常常覺得,縱使自己經過不知多少大風浪,洞悉過多少人心,面對著對兄妹,卻總也看不清,看不透。
雲西卻看得清雲南的意思。
之前是按照審問程序辦事,無論殷三雨與他們胸悶是何等關係,無論案情發展到了哪一步,關鍵的司法審訊程序,雲南都依然會遵守。
他的思想其實有點像是後世英美法系堅信的那種程序正義。
只有正義的程序得出的結果才正義。
不正義,不合法的訊問程序,得出的結果就不能被正義合法的引用。
就像毒樹之果,也必然有毒一般。
而現在,該由雲南進行的訊問程序已經結束。
根據最新確定的瀠兒姐死亡時間,再結合對殷三雨的訊問考察,他實際上已經洗脫了嫌疑。
就是徐仵作那邊沒有齒痕的證據出現,在向符生良通報了所有細節後,也是可以立刻將殷三雨無罪釋放的。
所以接下來的時間,雲南完全放心的交由雲西自由發揮。
不僅可以繼續詢問此案有關的一些證言證詞,甚至可以名正言順的與他一起商量對付楊家的方法。
雲西朝著雲南點點頭,然後俯身幫殷三雨扶起凳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說話。
「三雨兄莫怪,之前審案,是必要要走的一個過程。家兄辦事歷來以公事為重,所以說話有些重了。」
雲西又掏出懷中炭筆與小本本,望著殷三雨歉然一笑,解釋道,「如今在咱們內部,你的嫌疑已經解除。剩下的不過是些個手續過場,現在還請三雨兄說一下,關於楊家金魂寨那條線上的事,你知道多少。」
殷三雨順著雲西手上力道木然坐下,經過連番的大悲大喜,絕食與傷勢惡化,他的腦子已經不同往常那般靈活。乾澀的眼睛轉了兩轉才弄明白雲西的意思。
他剛想開口,卻不防腥甜的嗓子一癢,猛烈的咳嗽了起來。
雲西聽著他那撕裂得簡直快要把肺都要刻出來的聲音,立刻慌了神。無措的抬起手,連忙幫他拍著背順起氣來。
「三雨兄,別著急,等我先去給你倒杯水。」她情急的安慰著。
這時一杯冒著熱氣水,平穩的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執杯的手,修長白皙,雲西不用抬眼都知道及時叫了水來的人會是誰。
她沒有多想,接過杯子,就小心的遞到了殷三雨的嘴旁。
「來,先喝口水,順順氣。」她細聲安勸著。
躬著腰身捂著唇不住咳嗽的殷三雨攥過杯子,仰頭便一飲而盡。
雲西看著他頸間喉結緩緩滾動,又聽他嘶啞的聲音平緩了許多,這才放下些心來。
殷三雨又咳嗽了幾聲,才緩和了些氣息。
他用手背拭去眼角咳出的淚星兒,手臂撐在膝上,低著頭說道:「雲書吏是說,早在楊家宴請衙門群僚之前,我義嫂就已經被害,而且身前還曾遭受——」
他聲音驟然一頓,許久才繼續道,「遭受···欺辱,陷害我之人不僅給我下了春藥,還提前準備了另一個女人,假冒我義嫂,事後再把我身邊的女人換回義嫂屍身,對嗎?」
殷三雨的頭垂的很低,雲西只能看到他凌亂的髮髻與隱隱突出脊椎骨形狀的後背。
她的目光瞬間暗了下來。
殷三雨緩緩抬起頭,眸底映出雲西白皙的臉龐,「這其中不僅涉及了屍身保鮮,更要調派各方人手,致使義嫂早已死去失蹤卻無人能夠察覺。後面更要布上一個嚴密不能再嚴密的局,叫我都要相信酒後姦殺了義嫂的人,就是我自己。」
雲西無聲的點了點頭,認可了殷三雨所有的推斷。
殷三雨悽然一笑,視線從雲西的臉上移到別處,啞聲說著,「楊家縱然再狠辣,再陰險,也不會有這麼高明的招術。更何況堯光白一案,已經打得他們焦頭爛額。」
他的視線再度轉回雲西臉上,卻沒有了之前的銳氣,恍恍然,透著一種累到極致的疲憊和憔悴,「所以雲書吏便想到了剛與楊家平分了贓銀的金魂寨?」
雲西不覺一怔。
顯然,殷三雨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但卻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將她問題背後的推斷揣度得絲毫不差。
雖然,他殷三雨畢竟也是獨自身兼捕頭與刑房兩職長達數年的人物,但是思維深度之廣,思緒捋順速度之快,都還是不能不讓她汗顏。
「三雨兄,這些你都是剛想到的嗎?」雲西忍不住好奇的問出聲。
殷三雨垂下眼皮,冷冷一笑,氣息虛浮的說道,「是,不過雲書吏不用這般驚訝。我殷三雨與他楊家打過不止一次交道,吃的虧不少,占得便宜卻更多。他們有幾斤幾兩,我倒是還清楚。更何況雲書吏你最後的問題又給了我關鍵提示。要是還想不出其中要害關節,我就是個廢物了呢。」
「三雨兄你太謙虛了。」雲西一笑,笑意卻一閃而逝,她又皺眉問道,「那麼,剩下的關節,三雨兄可還有什麼了解?」
忽然肩上被人輕敲了幾下,雲西回頭望去,只見一盞茶壺正被人拎著出現了在她的眼前。
雲西嘴角忍不出的上揚。
原來雲南剛才讓獄吏端進來的是一壺一杯,只是方才殷三雨的情緒太激動,雲南才倒好了一杯水放進雲西手裡。
雲西接過茶壺,雲南那一襲白衣又飄飄然回到門口,穩穩站定。
這一邊,恍然未覺的殷三雨已經開始了對楊家背後神秘高人的分析。
「其實我對於金魂寨的了解並不多。」殷三雨坐在凳子上,垂下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雲西不動聲響的,給他手中粗瓷杯子添了些熱水,「也對,三雨兄你這樣說,我也想起來了。最早咱們去追緝李元和李慧娘,本來要去的是兗州府的菱藕香,對於金魂寨全然沒有半點防備。」
殷三雨端起杯子,吹了一下杯麵熱氣,緩緩啜了一口,抿了抿才繼續說道:「沒錯,金魂寨要不是被咱們誤打誤撞的撞見了,楊家即便會從他們那裡招人,也應該不會亮出他們的真實身份。」
雲西眸底閃過一抹亮色。
她點點頭,對於這一點,她沒有任何異議。
金魂寨本來就該是藏在菱藕香背後的一股隱形勢力。
「對了,三雨兄,我記得在從曹老八那裡摸出李元背後的買家菱藕香時,你曾說過,滕縣除了你,不會有任何捕快敢跟我們去菱藕香。後來又聽胡捕快跟何捕快說,你還闖過菱藕香,還差點——」雲西剛想說殷三雨還差點被人設計失去處男之身,話到嘴邊,就及時剎住了車。
她斟酌著換了個詞,才繼續問道:「還差點被人設計,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菱藕香的內幕,你又清楚多少?」
聽到雲西的問題,殷三雨身子忽的一僵,之後才搖搖頭,無奈苦笑道:「老何老胡這兩個長舌婦。」
他又喝了一口水,「那一次,我去菱藕香,並不是什麼複雜的事。純粹為了跟楊拓叫板,無非是沒中他們的圈套,也沒讓樓里的老鴇給忽悠,沒什麼值得提的。」
雲西思量著說道:「上次在楊府,因為與楊家站在了同一戰線,又盡心竭力幫助他們抓堯光白,所以套得了一個金魂寨小頭目的信任。
別人都叫他邊老大,我從從他嘴裡挖出很多消息。
他說菱藕香里有兩位姐姐,一個是藕香姐,一個是菱香姐。據說那個藕香姐武功絕世,而菱香姐才思過人。金魂寨內部制度與暗語,都是經她手所創。」
殷三雨仰頭喝乾了杯中水,輕咳了一聲,眯細著眼睛,一面回憶,一面沉吟著道:「這兩個女人,我都聽說過。其中那個藕香姐,就是咱們在金魂寨里碰到的,後來咱們劫持了李元的馬車要逃,碰到追擊而來的金魂寨,打頭的那個女人就是她。」
雲西也清晰的記起了之前情景,附和著說道:「對,就是那個說話小聲跟銀鈴一樣好聽的女人!我和雲南還跟她過過手!」
「你們跟她過過招?」殷三雨猛地抬起頭,眼底皆是驚異之色。
雲西點點頭,「三雨兄,你還記得嗎?你當時隻身攔住了所有追兵,拼著性命讓我們兩個先跑,我們卻被一群人給截在院子裡了。就在我們想辦法的時候,一個黑影忽然出現在我們身後。結果我和雲南,一人受了她一個手刀,就讓她給打暈了。後來我們被她拎著扔進了地窖之中,才遇到了李慧娘。」
「竟然還有這樣一段?」殷三雨驚疑不定的嘆道。
「那個菱香姐,藕香姐既然已菱藕香的招牌為藝名,她們不會就是菱藕香的老鴇吧?」雲西擰著眉,繼續問道。
沒想到,她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的。
「她們兩個不是菱藕香的老鴇,」殷三雨面色陰沉,「不過,老鴇也不是菱藕香里最大的女掌柜。
菱香姐藕香姐並不負責樓里客人的接待,她們都是菱藕香輕易不露面的實際操控者。一個負責菱藕香人員管理,制度規劃,財帳入帳。
這個人就是才思敏捷,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甚至遠勝一般學子士人的菱香姐。
而藕香姐則負責樓里的護衛工作,原來我只知道她手下有著一隊女弟子,功夫陰狠,不輸男兒,別的青樓遇到什麼找茬砸場子的,用的都是彪形大漢,流氓打手。只有菱藕香一水的窄袖長靴女弟子,但是出手卻比男人還橫,武夫還狠!
以前我還不信,直到真的去了幾次菱藕香,才算領教了他們那支娘子軍的厲害。
我還以為她們真的只是有那麼一隻女子護衛隊,直到撞到了金魂寨,才算清楚藏在她們背後的實力。」
「那麼大的妓院,還是兗州府第一青樓,主人不會真的只是那兩個女人吧?」雲西轉著眼睛,點著下巴問道,「她們身後應該會有一個實力非常可怕的大金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