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他望著他
雖然這一輛馬車裝了雲西雲南、殷三雨三個人,但是並不擁擠。
雲南坐在最裡面,殷三雨便十分自覺的坐在最外面。
雲西坐在雲南同側,斜斜面對殷三雨。
馬車很快就跟著整個車隊行進起來。
「雲刑房,我總覺咱們三個人,這會突然就變成了階下囚,」殷三雨挑出一根手指,掀開門帘,打量著外面的陣勢,「瞧這個態勢,咱們後面還有反盤機會嗎?」
「車到山前必有路,千金散盡還復來,不要放棄尋找機會,就總有機會東山再起。」雲西一笑說道。
但此時的她,已經有些強打精神。
她要捋的脈絡實在太多,越是劣勢時,越要仔細檢查每一條出路推演的可能。
也許意外的生門就藏在某一處不顯眼的角落。
殷三雨咬了咬嘴唇,沒有答話。
雲西也探過了頭,看著隊伍中間部位的三位大人,漸漸沉了目光。
那三人此時又在談些什麼?是繼續三足鼎立的相互博弈,還是不斷試探著彼此的底線,想要占領制高點,取得先機。
帘子掀的久了,殷三雨的手也有些酸。他索性把腳伸出去,使那車簾始終露出道縫來。
又一個晃眼,雲西才發現,她剛才竟顧著去看符生良秦千戶三人了,竟然忽略了馬夫。
那馬夫不是別人,正是鄧泓,鄧小六。
「小六?」雲西驚訝出聲。
小六聞聲回頭,朝著雲西彎眉一笑,「雲西姐,殷頭。」
「之前馬夫不是你呀,你如何成了車夫?」
小六斂了笑容,表情變得堅毅起來,「前後都是看押你們的兗州騎兵。我看不過,在啟程之前,換下了車夫,左右車夫是咱們滕縣的老人,我的面子,他們不會駁。」他又道,「就是幫不上什麼忙,要我遠遠的在滕縣等著,我也等不住,殷頭和雲西姐在哪,小六就要在哪!」
聽他說的鄭重,看著他那雙原本明亮水靈的大眼睛,此時卻布滿血絲,眼眶更是青紫一片。
雲西眼眶不覺酸澀起來。
這幾日的光景,小六竟於滕縣與皇甫莊園打了個來回,其間還問出了那麼的證言,其中馬不停蹄的辛苦,絞盡腦汁的用力,她可以想見。
瀠兒姐的小六,真的長大了。
「好了,小心趕車,你那二把刀技術,別翻車,」殷三雨嗔怪似的笑著說,完了又小聲補了一句,「前後都有騎士,你只管駕車,不必再理會我們。」
小六重重點了點頭,便轉回身去,認真駕起馬來。
一路上,車廂里也陷入了一片沉寂。
雲西在思考,雲南在靜默,而殷三雨則在暗暗的運氣,環抱了雙手,不著痕跡的按壓著止疼的穴位。
他身上的傷,已經有些扛不住了。
車輪一下一下的轉動著,外面腳步馬蹄聲此起彼伏,一切都平靜得不能再平靜。
雲西將頭腦中線索終於捋出了一個線索,抬起頭望向殷三雨,剛要說話,就聽外面突然傳來了一聲駿馬悲戚撕嚎聲!
緊接著,他們的馬車驟然一停,雲西只覺眼前忽的一晃,頭差點沒撞到前面的車板上!
關鍵時刻,殷三雨果斷伸出手,一下就護住了她的額頭,使她避免了強硬的磕撞。
可是還沒等雲西回過神來,外面又傳來一聲轟然的巨響!
人的驚呼,馬的嘶鳴,紛繁雜亂的腳步聲,指揮官扯著嗓子的呵止聲,交雜在一起,混了一片!震得雲西的心咚咚作響。
殷三雨護下了雲西後,一個攢身,便彎著腰衝出了馬車!
可是下一秒,一聲近距離的呵斥聲忽然炸響在雲西耳旁!
「回去!你們誰也不能下車!」
雲西眉頭一皺,也躬著身子,鑽出車廂,來到了小六身後的車板上。
只見一直行在馬車兩側的騎士已經抽出明晃晃的利劍來,攔在殷三雨的面前,橫眉豎目的怒斥著殷三雨。
殷三雨立時舉起雙頭,投降一般的嘻嘻笑道:「兩位大哥,冷靜,千萬冷靜!切莫衝動,俺只是聽到動靜嚇了一跳,出來瞧瞧咋回事?」
殷三雨這邊糾纏著守衛,雲西趕緊放遠視線,朝著巨響傳來的方向極目遠眺。
原來他們正經過的是一處位於半山腰的密林彎道。
車輛人馬隊伍,就像一根被抻拉到極限的橡皮筋,從前方彎道一直被拉長到後面彎道,沿著彎曲狹細的山路,鋪陳開來,沒有中斷。
出事的位置就在她馬車前方隊伍的中央,只見那裡有個空缺豁口,路下方的灌樹草木都被壓折,向山下滑出一條徑直的凹槽。
雲西雙眼不覺眯細。滾下坡的馬車,她認識。
正是押送著菱香姐的那一輛。
看樣子,應該是馬匹忽然受了驚,從一旁的山坡上滾了下去,才造出這麼大一番動靜來。
一群衙役錦衣衛立時沖了上去,。
「你們現在的嫌疑還沒有洗清,沒得命令,只能在馬車上。不能下馬車半步!」雲西剛想要再把頭往前探一探,耳邊就又傳來了衙役的大呵斥。
雲西皺了眉,剛要質問反問,就見已經下了車的殷三雨正朝著那兩個看守,嘿嘿一笑,「放心吧,幾位大哥,您說在哪就在哪。您說不讓下車,俺絕不下車半步。」說著殷三雨就站在馬車上,攀著馬車棚子,往上登了幾步,雙手插在袖兜里往下看了起來。
「哎!你怎麼上去了?」那守衛眼看殷三雨踩上了車棚子,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呵斥著。
殷三雨聽了兩手一攤,無辜道:「可是俺們幾個小吏,身上一無枷鎖,二無人宣判有罪。如今又不叫大哥們為難,根本沒下車。俺可沒啥別的想法,大人們的命令,俺一個小捕頭更不是敢得罪,俺就是天生愛看熱鬧,更不敢叫幾位大哥為難,俺就是踩高著點看看。」
那衙役還要發作,另一個卻勸道:「算了算了,他就是爬再高也飛不到天上去,左右沒下車,就讓他湊個熱鬧。」
雲西側著探出頭,看著一臉痞相的殷三雨,厚臉皮津津有味的往山下看去,不由得抿唇而笑。
殷三雨這番裝相,也是在試探。
畢竟王金年知府並沒有給他們三人明確的定下殺人疑犯,但是明顯有私底下交代底下,該如何對待他們三人。
從他手下人的態度中,就能能測出王金年私下命令的嚴重程度。
感受著殷三雨踩著頭頂箱板的咯吱咯吱聲,雲西知道,王金年的命令並不是死命令。
雲西縮回頭,返回到車廂之中,望向雲南疑惑著說道:「這個王金年的水有點深哪,他對咱們並沒有太多忌憚,難道是想要下黑手?」
雲南抬手撩開車簾一角,掃了外面一眼,「有秦千戶在,任誰也不敢在這個當口明著暗著對符大人和你我動手。」
雲西雙眼瞬時一睜,「這個當口?你是說路上嗎?」
雲南手指一動,放下帘子,重又坐直了身子,靠著車廂板閉目養神起來,「你猜?」
雲西額上登時就滑下三道又粗又重的大黑線。
這個傢伙,怎麼又恢復了最初那種傲慢清高裝逼lity的欠揍德性了。
雲西斜斜飛了雲南一個白眼,沒好氣的嘟囔道:「人命關天,你還有心情打啞謎?」
「考核而已。」雲南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雲西惡狠狠的朝著雲南嘁了個鼻子,怒視的鬼臉還沒做出來,就聽頭頂登的一聲,有人從上躍了下去。
雲西瞬時甩過臉瞧向車廂門帘,果然,帘子一個晃動,便從外面閃進一個人影。
「三雨兄,如何?」雲西立時湊了上去。
此時的殷三雨一改外面嬉皮笑臉的模樣,臉色凝重的說道:「錦衣衛和衙役們去的及時,馬車雖然爛了,但是裡面的菱香姐沒有事,就是摔得灰頭土臉的,這會已經換了輛馬車,重新上路了。」
「難道就只是個意外?」雲西仍然有些難以相信。
殷三雨眉頭皺了皺,「這個也正是我擔心的,雖然什麼確鑿的證據都沒有,但是在錦衣衛衝下去時,我恍惚看到馬車不遠處,有個黑影掠過。」
「是金魂寨的人嗎?」雲西追問。
殷三雨閉上眼睛,回憶了一瞬,「就是個匆匆而過的影子,速度很快,到底是不是個人,我都不敢下定論。」
「那菱香姐可有什麼異常?」
殷三雨睜開眼睛,語氣十分肯定,「就怕掉包,我特意盯著菱香姐看了看,連脖子上的刀痕都還在,應該不會有問題。」
這時,雲南一直閉著的眼睛倏然睜開,「若是王知府沒有問題,菱香姐便不會出差池。若是菱香姐出了差池,那麼問題必然出現在王知府身上。」
「呃···」雲西捋了一遍雲南的話,又看了看三雨。
殷三雨的臉上果然也全是懵圈。
雲西鄭重的望向雲南,鄭重的提出質疑,「雲刑房,您可不可以說人話?」
雲南狠狠瞪了雲西一眼,復又闔上雙目,養起神來,「自己想。」
雲西登時就黑了臉。
殷三雨忍不住輕笑出聲,「你們二位何時也這般不默契了?」
雲西嘟嘴哼了一聲,「他這是為人師表上癮了,看誰都是學生,要考考咱們呢。」
殷三雨強忍著笑意,朝著二人拱手一揖,「如此生死關頭,雲刑房竟能如此這般輕鬆愜意,仍不忘考教雲姑娘,這般從容淡定的大將風範,三雨著實佩服。」
「只叫他去賣關子吧,我就不信,都是一個人兩隻眼,我雲西能比他雲南笨到哪裡去。」雲西也跟著笑了笑,之後目色卻漸漸凝重起來,「不過說到疑點,現在的案子,還真是有幾個未解之處。」
殷三雨也正經了顏色,跟著一同分析道:「比如之前,白染的任務明明就是把替符大人殺人買官的罪名摜到咱們頭上,帶咱們回兗州府審案。後來即使菱香姐被雲刑房控制了,白染依然是有權利跟咱們糾纏的。為什麼後來竟演變到那般地步?要知道,在縣衙里屠殺官吏,那可是天大的簍子,即便再高明的布局,圓上這個大窟窿,也要費盡心思。菱香姐為什麼強行幹這種繞遠路的事呢?」
雲西點點頭,「這就是第一個疑點,還有第二個,王知府到的那麼及時,肯定有人在給他通消息。通消息的人,不僅把咱們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還動作迅速,輕功高強,竟叫錦衣衛那麼多高手與三雨兄你都毫無察覺。」
殷三雨不覺攥緊了拳頭,「三雨雖不才,但是輕功卻是頗為自信,能在縣衙來去無蹤,又叫我毫無察覺的高手,目前來看,也就遇到了一個。」
「趙千澤。」
「趙千澤!」
雲西與殷三雨異口同聲道。
「聽秦千戶說金魂寨已經被剿滅,但憑著趙千澤的本事,逃出也不是不可能吧?」雲西問道
殷三雨點點頭,「錦衣衛雖然神氣,但是趙千澤絕不是凡人。」
雲西又繼續分析道,「第三個疑點,我總覺符大人送給我那塊翡翠牌子有異常。我總覺得菱香姐兵行險招,甚至在縣衙里,就要將咱們盡數誅殺,是受了什麼刺激。想來想去,她的異常,是從看到我身上這塊翡翠牌子開始的。」
「翡翠牌子?」殷三雨頓了一下,「可是叫白染搜走的那塊?」
「就是那塊。」雲西凝眉說道。
「那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
雲西扭頭又看了雲南一眼,「還有最後一個疑點。」
殷三雨順著雲西的視線向雲南看去,臉上越發疑惑。
「這最後一個疑點,不在別處,只在雲南與符大人身上。」雲西的聲音越來越低沉。
她注意到,雲南的眉梢微微的動了一下,於是她的唇也不覺翹起。
殷三雨見了雲西臉上那一抹意味深長的神秘笑容,也跟著笑了起來。
「也罷,左右都是搏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也沒什麼好怕的了。」說完,殷三雨抱著雙臂,仰身靠在車廂板上,閉目養神起來。
在馬車車輪一下一下轉動聲中,雲西殷三雨再也熬打不住這幾日來繃緊的神經,一個接著一個的沉沉睡去。
聽著二人平穩的呼吸聲,雲南終於睜開了眼睛。
由於顛簸,車廂一直在小幅度的晃動著,雲西蒼白的臉頰,倚靠在深紅色的木板上,額上碎發被晃的一下一下的飄。
雲南不覺柔了目光,伸手捋過那一綹閃著光澤漆黑的發。
像是感覺到了額上的癢,雲西抿了抿嘴唇,頭微微動了一下。
只是這些微的反應,卻驚得雲南的手觸電一般倏然抽離。
雲西卻睡得香甜,覆著眼皮的眼睛轉了轉,又沉沉睡去。
雲南的身子僵了僵,他懸空的手,慢慢攥緊成拳,眉間浮上一層淺淡的愁緒。
他似是在與自己僵持著,半晌,才鬆了身上的勁,想要坐回到自己位置,儘快的離雲西再遠一些。
可是他才剛扭過頭,就對上了一雙赫然明亮的眼睛。
一直垂頭酣睡的殷三雨,此時已然清醒。
他睜開眼睛,就這樣樣直直的望著雲南,深邃眼底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