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她心疼他
小六撓了撓頭,晶亮的大眼睛中滿是困惑,「殷頭你是從沒丟過東西,可是--」
「可是午食的時間都要過了啊!」雲西上前一步,接過小六的話頭,攤著雙手,笑著說道:「而且白馬不是找回來了嗎?楊教諭的話那麼高深莫測,咱們不先填飽肚子,怕是沒有力氣想明白哦!」
「還是雲書吏的話在理,吃飯才是第一要務,有話咱們回頭再講。」殷三雨親昵的拍了小六後背一下,十分配合的說道。
聽到這裡,小六伸手猛地一拍前額,忽然間記起什麼重要的事一般,恍然說道:「可不是!娘親和嬸娘可是忙活了一早上呢,還做了好多講究的呢,雲書吏雲典吏肯定愛吃,咱們快走吧。」
雲西不覺望了一眼殷三雨,就像是心有靈犀的默契一般,他也正看著她。
她明眸盈盈如水,映在他深邃的目光里,融成一片會心的淺笑。
「咳!」
這莫名難言的氛圍卻被一聲輕咳忽然打破。
雲西眉梢突的一跳,那是身後雲南不悅的提醒。
她忙轉移了視線,佯裝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問起小六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起來。
殷三雨一時也似有些尷尬,轉身抬手捋了捋白馬的鬃毛,望著小六催促般的說道:「雲典吏身子不便,回頭用餐,小六你還要多盡點心。」
小六滿口應著,「殷頭放心吧!小六一定盡心。」
聽這話口,殷三雨應是不和他們一起吃,她剛要開口發問,袖子卻被人輕輕一拉,她立刻噤住了聲。
卻聽小六率先問道:「殷頭也不回家了嗎?要不要我跟您家老翁說下,讓他送飯過來?」
殷三雨向著雲南雲西抱了拳道了別,轉身就走回了縣衙,臨了只給小六拋下了一句話,「我就在縣衙吃,不必送飯了。
小六應了一聲,便走在前面引著雲西雲南向街外走去。「小六,你家還有嬸娘啊?」雲西跟在後面,一邊左右望看著沿街風物,一邊與小六搭著話。
「嗯!」小六走至雲西並排,笑容燦爛,「王嬸娘雖然只是在我家做些家務,但是跟我娘親情同家人。娘親當年難產,要不是嬸娘,就沒我了呢!所以除了娘親,嬸娘就是我家最親的人了呢。」
「那你家裡就令堂與嬸娘兩人嗎?」雲西繼續閒聊著,餘光卻忽然掃到了雲南的身上。
只見他目不斜視,面色清冷的走著,連路上行人都忘了避。
雲西當下一陣心驚,趕緊調整了步伐,貼近他左右亦步亦趨的跟著。
好在此時街上行人並不多,危險並不大。
「是呀。」小六卻沒有察覺,仍大步向前,自顧自的說道:「自從祖父祖母離世,家裡就只剩下娘親、嬸娘和我了。娘親她從來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沒什麼往來親密之人,今兒個見了雲典吏,肯定很開心!」
雲西微笑著點點頭,「哪裡話,我們兄妹都是外鄉人,能得識你這個朋友,還能拜見令堂,才是我們的榮幸啊。」
說著,她悄悄指了指了雲南,眯細了眼睛,有幾分神秘的對小六說道:「家兄身體不適,只能用些自配的丹丸,他用不了餐,而且他這個人有個毛病,一琢磨起案情就魔怔了一樣。你看他現在就魔怔了,回頭咱們吃飯,就讓他單獨休息下吧。」
小六聞言不禁睜大了眼睛,帶著幾分崇敬的看了看雲南,神色愈發肅穆,小聲的對雲西說道:「早就聽過破案的高手都有些不同的怪癖,想來就是雲典吏這樣了。書吏放心,本來就是要小六給典吏作陪,沒旁人,肯定不會打擾雲典吏的。」
「如此甚好。」雲西忍著笑意點點頭。
小六的想像力和腦迴路真是豐富得到了可愛的地步。
不過,她的話也不全是胡謅。
最起碼,雲南現在是真的陷入到了深深的思慮之中了。
他在擔心那封信嗎?
還是在推楊拓的警告,抑或是呂德才一案還有什麼疏漏?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一行三人就來到了距縣衙不遠的一處民宅門前。
那是一座很普通的民宅,木門雖然斑駁古舊,卻被擦拭得非常乾淨,沒有一點污垢。
小六向前一指,開心的說道:「這裡就是我家啦!雲書吏雲典吏稍等片刻啊!」
說完,他忽然轉身,走到隔壁一家構造幾乎一模一樣的民宅前,用力的敲了敲門,高聲喊道:「老伯,殷頭今天不回來了,也不用送飯嘍!」
那門卻沒動,小六又大聲叫了兩遍,才聽裡面響起兩聲金屬碰撞的聲音。
聽到響動的小六這才轉身過來,輕輕扣了自家的門環,還不忘回頭向雲西解釋著:「殷頭家的老翁是個啞巴,我們兩家常年鄰居,就是這麼個傳話的法子,書吏典吏莫笑話啊。」
雲西好奇的看著那一家緊閉的院門,只見木門雖是同樣古舊,比之小六家的卻要髒污很多,有斑駁的黑色油點,還有不少受潮發霉的痕跡。
「那殷捕頭家裡,也就只有他和老翁兩人吧?」她隨口問道。
小六驚訝的回過頭,「書吏您是怎麼知道的?」可還未等雲西回答,臉上又換上了一副恍然的神情,「對了,這就是雲家的本事吧?」
雲西含笑不語,只輕輕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緊閉的木門吱扭一聲,被人從里打開了。
探出頭的是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僕婦。
灰褐色衣服款式雖然拙樸,但棉布材質柔軟,身上還套著一件麻布圍裙,漿洗得十分乾淨。
微胖的身材有一些佝僂,略黑的膚色,眉眼慈祥,嘴唇厚實,天然帶著一種農家主婦敦實樸素。
「少爺,」那僕婦一見小六,眼中立刻放出慈愛而欣喜的光來,一眼又看到了雲西雲南,立刻推開門迎了出來,「這兩位便是少爺常提起的兩位刑房大人吧?快請快請進!」
小六笑著介紹道:「這位是我家王嬸娘,最是熱絡能幹的一位好嬸娘。」
雲西雲南見了禮,雲西笑著說道:「貿然來訪,定教嬸娘受累了。」
王嬸娘大笑著的擺擺手,「少爺淨拿俺這個老婆子打趣,就幾個菜算得了什麼,又都是夫人主廚,老婆子也就幫幫忙,兩位快快請進,俺家夫人就在裡屋呢!」
隨著王嬸娘的帶領,三人抬步邁進了小院。
此時的雲南面容已恢復平常,雲西心裡才算安定些,開始打量起鄧家院落的布局來。
這是一個長方形的兩進院,一進院兩側都是廂房。
其中一間半開著門,隱約可見門邊掛著的一些圍裙衣物,還有買菜的籃子,應是王嬸娘的住處了。
院中磚石路旁栽種了一些石榴樹,還有一些裹了棉布的掉光葉子的低矮小樹,應是些花樹。
二進院是三面房屋,路旁移栽了兩株寒梅,半人多高的梅樹,樹幹蒼古,姿態盤折雄奇。
雪白的五瓣小花團團錦簇,綴在盤折嶙峋的梅枝上,偶有微風吹過,嫩瓣顫顫晃動,煞是可愛。
而那清冷的風,略過了可愛的小花,周身也似染了清幽恬淡的香氣,教人聞了,頓覺心曠神怡。
雲西不禁深深了吸了一口,除了沁人心脾的花香,還聞進了不少清淡的飯菜香。不見半點魚肉腥膻,卻與這高潔的梅香異常的相稱。
就在此時,一個淨澈的聲音忽然從前方傳來,溫柔輕朗,入耳頓使人覺得周身一片清涼。
「貴客臨門,鄧沈氏未能遠迎,還望多多包涵。」
雲西聞聲猛然抬頭,只見正廳房門中,一個衣著淡藍色長裙的女子,正撩簾而出。
她輕輕抬頭,緩步拾階而下,對著雲西雲南淺笑施禮。
「夫人哪裡話,是我們兄妹冒昧叨擾才對。」雲西身著官服,便以男子之禮回敬,躬身後,不覺吸了一口氣,才微笑著抬頭細細打量著眼前人。
只見她髮髻高挽,膚白如雪,明眸流波,鼻如玉脂,粉唇瑩潤,十足是仙子一般妙人!
才見過美女李慧娘的雲西,此刻還是被驚得啞口無言。
面前女子其貌未必勝過慧娘多少,但她那一舉手間的姿儀神態,一投足間的輕盈娉婷,一抬頭間的純潔風情,都極盡清雅高貴。
與她相比,院中的勝雪的白梅都黯淡了光彩。
雲西前世不知看過多少明星美女,卻無一個有這般氣質神韻!
這一刻,她才真切切的體會到了古詩詞中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究竟是何種情景。
能令魚雁沉落的不是那一張臉多美,而在于美人的神態姿儀,氣質涵養。
「雲典吏雲書吏莫要客氣了,我家娘親做菜最是好吃,我都等不及了呢!快快!咱們快快進屋吧!」
一行人這才止住了客氣。雲南由小六帶著進了書房飯室,雲西則由鄧沈氏帶進了餐房。
桌上飯菜都已擺好,鄧沈氏一一揭開保溫的瓷盤蓋,便現出一桌清雅別致的素餐來。
雲西頓時眼前一亮,怪不得那飯菜香不同尋常,原來都是用料考究的素齋!
雖是素菜,顏色卻都鮮艷明亮。
蔥花白菜湯翠綠嫩青、臘梅芸豆糕桃紅淡粉、蔥油炒南瓜明黃軟糯、豆芽豆腐瑩白似玉,青瓷碗中米粒粒粒透白分明、教人一看就忍不住食指大動,垂涎三尺。
禮敬一番之後,雲西迫不及待的夾起一塊臘梅芸豆糕,才放入口中就粉化得沒了蹤影,只餘下滿口的清香與清清的甘甜,沁人胃腸。
雲西剛要讚嘆,就見鄧沈氏雙手端著一杯素酒,緩步撤後,立於桌前,朝著雲西盈盈一拜。
雲西一驚,撂下碗筷就下桌扶起了她,「姐姐這是做什麼?折煞小妹了!快起來快起來!」
鄧沈氏抬起頭微微一笑,柔聲說道:「我都聽泓兒說了,雲書吏雖是女子,但卻是一頂一的探案高手,泓兒這幾日茶不思飯不想,只一心要跟書吏拜師學藝。只是,鄧沈氏雖是婦道人家,也知世家本事定不能輕易外傳,也不知書吏有何要求,只好在此莽撞相求,還請書吏能不嫌犬子生性愚鈍,收下這一個徒弟。」
雲西欣然淺笑,「要收小六為徒麼?妹妹只兩個要求。」
鄧沈氏欣喜的抬起頭,明眸中儘是誠懇之色,「書吏請講!」
「第一,姐姐再幫小六捎零嘴兒飯食,須要再多加上我的一份。」雲西腕上一用力,終於摻起了鄧沈氏。
鄧沈氏一臉驚詫,柔嫩的粉唇微微張著,一時竟沒緩過神來,「書吏這···」
「哎--」雲西單手點住她的唇,俏皮的笑道:「第二條,姐姐日後須得稱雲西為妹妹!雲西生來沒有姐妹,可是做夢都想著有位和您一樣美麗又賢惠的姐姐哪。」
鄧沈氏羞赧一笑,「這教人如何是好?」
雲西卻一把將她拉回到桌子旁,端起一杯酒,臉上綻出甜甜的微笑,道:「雲西日後就稱您瀅兒姐了,不知姐姐可允否?」
鄧沈氏驚訝的抬起頭,「雲書吏怎知我的閨名?」
雲西扶著沈瀠兒的手握住一隻酒杯,笑著說道:「前幾日,殷捕頭公務時受傷昏睡,夢中提到了姐姐與姐夫的小字,雲西這才知道的。」
她故意添了半句假話,只因她不願眼前的人兒有半點羞澀難堪。
聞言,沈瀠兒面上忽生驚色,有些急切的支起了身子,「三雨他受傷了?」
雲西趕緊解釋只是些輕傷,疲累才會昏睡,沈瀠兒這才略略定下些心來。
又聊了幾句後,兩人關係終於不再生硬,慢慢的真的有了姐妹之間的親昵。
雲西才不動聲色的問道:「殷捕頭和姐夫從小就很要好麼?」
沈瀠兒為雲西夾了一口菜,緩緩說道:「三雨自小失怙,孤苦無依,我和泓兒爹跟殷家都是鄰居。泓兒爹年長他三歲,就常護著他,他們感情也要好得不行,就差吃住在一塊了。」
說著,她無奈的搖了搖頭,眸光卻十分溫柔,「那時三雨可沒少捅婁子,把泓兒爹愁的啊,前腳剛在李家賠完不是,後腳又要去王家道歉。可是這邊剛一完事,又聽三雨被親戚家孩子欺負了,隨手抄起鋤頭就跑去了!那時可真是熱鬧的雞飛狗跳呢!」
雲西不禁有些驚訝,失怙應該是父母雙亡的意思吧?既然都孤苦無依了,應當就是孤兒了,可是他不是大戶人家的外甥嗎?怎麼會無依?
遂好奇的問道:「殷捕頭不是胡家外親嗎?胡家應該是本地的大戶吧,怎麼父母早去後就六親無靠了呢。」
沈瀠兒嘆了一口氣,道:「三雨娘親本是胡家偏房妾室的幼女,雖然在胡家很不起眼,但最是大膽要強的一個奇女子。那時的胡家當家想把娘親許給臨縣一家老富商做續弦,其實過去也是當家夫人,但她不願,反而跟院中一個護衛私奔了。那個護衛也是本地人,還是泓兒爹這邊的遠親。胡家非常氣惱,就與三雨娘親斷絕了往來。我們都管三雨娘親叫晚晴嬸,三雨爹爹叫風威叔,他們都是非常好的人哪。」
「那後來呢?」
「後來,風威叔去外地入了鏢局,晚晴嬸又懷了二胎,那時三雨才六歲···」
說到這裡,瀠兒姐的臉色越來越沉,翠深如黛的柳眉也緊緊蹙起,「沒想到,風威叔護鏢途中遇到了埋伏,整個鏢隊沒走出一個活口。消息傳來,晩晴嬸當時就吐了血,後來又動了胎氣,最終連著三雨那未出生的弟弟一起去了。」
不覺間,沈瀠兒眼中已經滾下淚來,趕緊低了頭,用繡帕拭了,「看看,妹妹第一次來家裡做客,姐姐卻淨撿些傷心的事說。」
雲西忙說道:「沒事沒事,這不是都是妹妹先問起的嘛,姐姐別傷心,後來呢?後來胡家就一點都沒接濟殷捕頭?」
沈瀠兒點點頭,「晩晴嬸的娘親本來在胡家就不受寵,後來沒多久也過世了,胡家對三雨又嫌惡的不行,連說話都不願意,更別提救濟了。三雨就是靠著西家接濟一下,東家送點吃食勉強成年的。」
雲西起身為沈瀠斟了一杯酒,嘆道:「姐姐娘家肯定也沒少幫襯他吧。」
沈瀠兒眉頭略略舒展,道:「那時我常給他送飯,他跟泓兒爹打架受傷了,都是我為他們包紮,如果風威叔還活著,看到三雨今日這麼出息,不知要怎樣歡喜呢?」
雲西卻不禁皺了眉。
她忽然有種預感,如果殷三雨不是從小就與胡家親近,那他之所以成為符生良口中三年不破案的貪婪庸吏,其根本原因就發生在他成年後與胡家恢復關係之後的那幾年!
她沉吟了一會,終於問道:「那胡家不是容不下殷捕頭嗎?怎麼現在又處得這樣好了?」
就在這時,飯室的門忽然被人打開!兩人都回頭望去,卻見一臉急色的小六忽然闖了進來!
「雲書吏!不好了!囚牢出大事了!李慧娘賈四曹老八都被人弄死了!」
雲西蹭的一下站起身來,「那李元呢?他也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