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只為一人
那人調轉馬頭,卻見一人一馬已悄然立在了身後。
只見她板板正正的灰色胥吏棉服,立挺簇新;烏黑濃密的長髮高高箍起,整齊的束進胥吏方帽中,十分精神。冠下是一張嬌俏的鵝蛋臉,劍眉星目,明艷非常。襯著一身利落的男裝官府,處處幹練,渾身透出一種逼人的凜然英氣。
「雲書吏···」
他登時紅了臉,低下頭,喃喃的叫了一聲,
身後人正是雲西。
雲西瞧著泄氣皮球一般的小六,無奈的嘆了口氣,「往日是跑著,跳著追過來,怎麼?今天卻怎麼了?」
小六頭垂得更低了,根本不敢直視雲西的眼睛。
騎著馬的雲南也從樹林中緩緩走出,像是刻意保持著距離,停在了三十步開外。
雲西兩腿一夾馬腹,驅馬來到小六身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昨日的事,讓你覺得很丟人,生怕我們已經誤會你,所以才不敢直接追過來對嗎?」
她的聲音輕柔和緩,就像是一位姐姐在安慰受了欺負的小弟弟。
小六依舊低垂著頭,沒有作聲。他拉了拉韁繩,不自覺的與她保持了些距離。
不知怎的,在他身上,雲西忽然看到了一種孤寂。
孤寂背後,藏著的是一顆卑微的心。
一個恐懼,孤寂,自卑的形象忽然從雲西腦海中走出,在眼前出現。
那是一個小女孩的形象,瘦弱單薄,頭微微低垂。
和小六一樣,自覺的與人保持著距離。
女孩始終沒有露出容顏,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漸漸與小六的身影重疊。
雲西的心驀然一緊,一時竟酸澀了眼眶。
她呼了一口氣,臉上擠出輕鬆的笑容,跟上前去,照著殷三雨的樣子,抬手就錘了小六一拳,「自己的尊嚴不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的,尊嚴是要靠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的,咱們是男子漢!記住你內心堅強才能做強者,真正被人尊重,你越覺得自己軟弱,就會越來越像弱者,而對於弱者,沒人會真正尊重。」
小六輕輕的點了點,聲音輕顫得像是嗚咽一般。
雲西故意看了眼雲南,高聲道:「虧得咱們了解小六,知道他心思乾淨,不然換了別人,被小六這一路怯生生的跟蹤,肯定要疑心是殷捕頭派來的細作呢!」
「不是的!」小六突然抬起頭,漲紅了臉情急爭辯道:「殷頭是讓俺來幫忙的,絕對不是什麼細作!都是俺,都是俺···」他越說聲音越低,又低下了頭聲音哽咽,「都是俺自己昨日出了丑,怕被雲典吏,雲書吏瞧不起,才不敢···不敢追上來的···」
雲西又捶了他一下,大咧咧笑道:「好啦,好啦,不是說了麼,我和你雲典吏都相信你的!誰讓你臉上寫著字呢!」
小六疑惑抬起頭,「臉上···寫字?」
雲西點著馬鞭,仰著頭,煞有介事的說道:「對呀!凡人看不見,我卻能看到,不僅寫了你的心思,還寫了的你的過去呢!不然我給你念念,要是說得都對,你可得答應我一件事!」
小六不覺皺了眉,一臉困惑。
雲西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豎起一根手指,自顧自說道:「第一條,你當捕快也就半年左右。」
小六瞬間瞪大了眼睛。
雲西心中直笑,真是個實誠孩子,又豎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條,你爹娘與殷捕頭從小相識,且感情深厚。」
「嗯嗯!」小六不自覺的就點起了頭
「第三,兒時那殷捕頭可沒少闖禍,也沒少讓你爹費心罩著護著。第四,你爹常年在外當兵,殷捕頭偷偷去參加薩爾滸之戰,還是走的你爹的路子。」
小六已經越來越驚訝,失聲問道:「您怎麼···怎麼知道的這樣清楚?」
「你爹與殷頭是過命的交情,」雲西繼續說著,臉上的笑容卻開始慢慢消失,聲音也忽然低沉了幾分,「怕是沒有你爹,你家殷頭也不會如此全須全影的從戰場上回來···」
小六水靈靈的大眼睛忽然霎了下,潮濕的水霧迅速在眼底堆積。只聽得雲西低低的聲音遙遙的傳來,「最後一條,你爹臨終前託付給殷三雨最重的一件事,就是你。」
氤氳的煙霧終於凝結成大顆大顆的水珠,打著滾的從小六眼中滑下。
雲西用力睜了睜眼睛,緩解著眼中的酸澀,又捶了小六一下,「你爹,你娘,還有殷頭,都是那麼的愛護你,保護你。碰到壞人,被欺負了,卻只會愧疚自卑的懲罰自己,是不是很對不起他們?」
小六慌忙的用袖子擦著淚,低著頭哽咽的嗯著。
「好啦,好啦,男子漢,哭過就過去啦!」雲西勸慰著,遠處的雲南側過頭,自覺的欣賞起樹枝上瑩白可愛的積雪來。
「嗯,俺是男子漢,俺才不哭!」小六胡亂的擦著臉,許願一般重重的說著。
「好了,告訴你個秘密吧。」雲西無奈的笑搖搖頭,掏出手帕為他擦去了被擦得一塌糊塗的鼻涕眼淚。
小六卻不敢去碰那纖白的帕子,趕忙用袖子抹了臉,免得弄髒她的手帕。
雲西只好收回帕子,玩笑般的嗔道:「這些事,並不是從你臉上讀出來的哦!」
「不是?」小六驚訝的抬起了頭。
雲西忍住了笑,故作認真道:「這是本事,我雲家從事刑獄推斷六百年,自然有一套家傳的本事!」
她又豎起了一根手指,得意道:「第一,你不過十五歲左右年紀,就是再走後門,衙門也不會收十三四的小毛孩吧?半年左右不過是個概數,一年長短都可被它含糊包括。」
小六再一次瞪大了眼睛。「第二,殷捕頭對誰都很粗魯,唯獨對你格外體貼愛護。護著小弟,很正常,但那麼一個粗曠的人如此細心呵護,就不正常了。」
雲西壞笑滿滿的沖小六擠了下眼,小六登時臉就紅到了脖子根,張口想要再解釋,卻又被雲西有條不紊的分析封住了嘴。
「只對你不同,說明你本就是不同的。那麼你究竟有何不同?你年歲還小能力不足,那麼就不是因為你有用就格外重視;你家境不錯豐衣足食,那麼就不是因為同情而格外施恩。」雲西陡然加重的語氣,神秘兮兮的表情弄得小六一時也緊張起來。
「剩下的就是家族淵源了,依著年齡推測,殷頭與你的父母該是同輩人。而且他可以肆無忌憚吃你娘親炮製的紅薯干,頻繁到了誇張的地步。紅薯干並不貴重,也沒有多美味,於他卻很重要,可見在他潛意識裡···呃,」
一個沒留神,雲西竟然又蹦出一句現代名詞,見小六已經一臉懵逼,趕緊改口道:「呃,可見在他心底里,你父母與他很親近。另外,在酒桌上,他不惜得罪楊拓也要去揍王柏,其中代價令胡知權都怕得不行,他卻依然故我。卻不是為你,也不是為了他自己的名聲,只是為了一個人···」
雲西的聲音一滯,忽而住口不再說。
在她目光灼灼的逼視下,小六的臉色越來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