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自我懲罰(二更)
屋中人,除了奚岱倫一時還沒反應出這句話的重要性,雲南雲西、徐仵作都深知其中要害。
因為殷三雨那時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據,殺死鄧氏的人,必定另有其人。
剛走到書桌後,俯身坐下的雲南望著徐仵作,聞言驚疑的補充問道:「徐仵作,雲書吏進入鄧家時,在鄧家廚房裡發現了一壺燒開的熱水。難道那熱水就是為了褪去屍身表層的冰涼觸感而準備的?」
徐仵作恍然抬起頭,眼中露出迷惑神色,「熱水?」
「對,就是燒開的熱水,」雲西接口道,「顯然,那壺燒在廚房裡的熱水,作用應該很重要。而且需要量還會很大,不然等他們離開前再燒也用不上。我想,很可能是他們需要不定量的熱水,一壺一壺接著燒了很多,才會在臨走時,疏忽了最後一壺。」
聽到雲西這麼說,徐仵作的目光忽然就堅定了起來,他僵直了身子,肯定說道:「冰水浸泡與冰塊冷凍的屍體,還是有些區別。
冰塊冷凍過的屍體融化後的體徵比冰水浸泡的會顯露更多疑點。所以要想偽裝出逼真的新死場景,最好是用冰水儲存。
但現在正是隆冬,操作稍不慎,冰水就會成冰塊,屍體溫度也會太過偏低,使人一摸就能察覺。
現在想想,當初在屍體細節上的確找到了一些有凍過的痕跡,只是不甚明顯。可如果是用熱水蒸汽緩緩敷軟肉身,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屍身的凍硬感,恢復些皮膚的柔軟。」
雲西激動的一拍雙手,「這就都說得通了!殷捕頭沒有殺人,他甚至沒有侵犯過鄧夫人!」
奚岱倫一聽這話,立刻興奮起來,他向前跨出一步,「那照這麼說,豈不是就能把殷頭放出來了?」
雲西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放出殷捕頭,還需要一些其他證據,但是做到了這一步,距離徹底洗清殷捕頭的冤情,便不遠了。」「其實,在最初驗屍的時候,屬下如果能夠說真話,不作假,殷頭的冤情,現在大概早已洗清。」徐仵作低了頭,眼眶裡轉著淚花,痛苦的揪著自己的頭髮,「說來這些都是因為屬下···」
雲西被徐仵作這突來的情緒崩潰嚇了一跳,剛才的喜悅還沒從嘴角褪去,就見徐仵作朝著自己重重的磕起頭來。
「說來,只因自己的私利,我卻誣陷了殷三雨,這不僅違背了我的祖先仵作徐的名頭,更違背了一個稱職仵作該有的原則與尊嚴,我徐禮,此生再不配做仵作!」
他嘶啞的嗓音哭嚎著,額頭磕在堅硬的地面上發出悶悶的聲響,聽得雲西渾身的汗毛都倒豎而起。
「待到殷頭的事情了了,徐禮便終身不再染指仵作行當!」
「老徐!」奚岱倫情急撲上前,就要摻起徐仵作,「你這又是何苦?胳膊哪裡擰得過大腿,這根本不是你的錯。」
但是徐仵作就像是魔怔了一般,一下一下的朝著雲西磕著頭。
顯然他要退出仵作行的誓言,是發自肺腑對自己的懲戒。
雲西也跟著奚岱倫勸解了兩句,但是依舊不能阻止徐仵作的自殘行為。
在磕了最後一下頭後,徐仵作雙手交疊按在地面,低伏著身子,頭緊緊貼著手背,又回到了最初的動作。
「徐禮不敢奢望雲書吏,雲刑房原諒徐禮,只求能在還殷頭一個清白後,守罪在家,只求雲書吏雲刑房不記恨徐禮。」
看著徐仵作沉痛自責的模樣,雲西臉上所有的表情漸漸收斂,只剩下一片冷漠。她緩緩站起身,俯視著徐仵作卑微的後背,紅唇一咧,忽然笑了起來。屋中人都很意外,奚岱倫一時被雲西充滿嘲意的笑聲嚇住了。他不知道她究竟為何會這麼笑。
雲南的眉卻慢慢皺了起來。
徐仵作後背一僵,然後便將頭埋得更深了,似乎已經無地自容。
雲西笑了一會,意識到雲西在嘲笑徐仵作的奚岱倫,終於不滿了起來,「徐仵作縱然犯了錯,但一來情有可原,二來也在盡力補救了。怎麼樣也不該被雲書吏你,如此嘲笑啊。」
雲西衝著奚岱倫無所謂般的聳聳肩,伸手指著徐仵作,語調輕佻,「不論怎樣補救,都改變不了徐仵作犯下大錯的事實。」她又將目光轉回徐仵作身上,笑容陰寒,「不過這些還不足以讓我發笑,讓我發笑的是他的虛偽。」
「雲西!」雲南終於開口。對於雲西此時的無禮,他亦很不滿。
奚岱倫也憋紅了臉,右手緊緊攥在刀柄上,怒視著雲西,臉上暴突的橫肉一跳一跳的。
他剛要開口繼續為徐仵作爭辯,雲西倏然伸出手,擺在他的面前,止住了他的話。
雲西俯視著跪俯在地的徐仵作,聲音冷峻,「徐仵作,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世家尊嚴、榮耀,而要放棄仵作的職業。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的專業水平,別說在滕縣,在山東,就是放眼整個大明,也是首屈一指的。」
雲西站在徐仵作的面前,慢慢蹲下身,一掃之前的輕佻,目光變得肅穆無比。
「可是因為一己之私,你就向黑惡勢力妥協了,改變了鄧氏的死亡時間,就等於將完全無辜的殷捕頭,直接寫成了殺人犯!你的確有罪,你的確該受到懲罰!」徐仵作伏在地上,肩膀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
他覺得雲西的語氣鋒利如刀,冰寒如芒,句句直扎人心。他雙手捂住臉,發出了一陣低鳴般的嗚咽聲,壓抑而痛苦。
雲西閉了閉眼睛,用力逼退著眼中滿溢的淚水。
再開口,她的語氣卻依舊咄咄逼人,不留半點情面,「你想要自己的良心好受些,就想要逃避這一切,想要終身退出仵作行嗎?再也不想要驗死驗傷,再也不想做那些你專長並且深愛著的工作了麼?」
雲西頓了一下,而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徐仵作憤怒的爆喝道:「你做夢!」
這一聲怒吼用力十足,震得雲西含在眼眶中的淚水瞬間飛出!
「我告訴你,徐仵作!就為了這一次你的失誤,殷捕頭,那樣一個心繫百姓,上無愧天,下無愧地,中間無愧兄弟的男子漢,險些就要被人按上一個剮刑的罪名!
你想著逃避就能贖罪嗎?你知道,如果你不在,就會有別的仵作接替你。
水平不會有你好,而且根本不用受到什麼致命的威脅,只要一些銀子,就能讓他們作偽作假!你是逃避了,清淨了,良心受到解脫了!我告訴你,這樣的事,你想都不要想。
即使你現在交出了真正的驗屍記錄,殷捕頭最後也被我們洗清了罪名,你犯過的錯都不會消失。
從現在起,就恪守你身為仵作徐的所有原則與信仰,就是有人把刀橫在你脖子上,也不能再冤枉一個人,在錯錄一件文書!這才是你應該受到的懲罰!」
知道此時,雲南與奚岱倫才明白雲西的良苦用心,以及她直接犀利,直面人心的坦蕩,看似冷酷實則最是溫柔的勸解手段。
徐仵作顫抖的身體也驟然一滯,他木然的仰起頭,滿是淚痕的臉,茫然的看著的雲西。
雲西此時終於軟了聲音,她伸出手,按在徐仵作的肩上,晶瑩的淚珠兒連成線的滾落,「所以,帶著對殷捕頭的愧疚,帶著對每一個枉死冤魂的敬畏,繼續在衙門待下去,做下去,好嗎?」
徐仵作再度垂下了頭,孩子一般的痛苦抽泣起來。
向來粗蠻大咧咧的奚岱倫,此時也看得濕了眼眶。
雲西用手臂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淚,用力擠出一絲輕鬆的笑容,她拍了拍了徐仵作的肩,笑著說道:「好了好了,徐大哥,都過去了。咱們現在時間緊迫,目前只是定了鄧夫人真正死亡的時間,還遠遠不夠,咱們接下來要證實的是,殷捕頭與鄧夫人從來沒有發生半點關係!」
她這話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就是對驗屍驗傷很有經驗的雲南,都一時怔在了當場。